第三章 千年等一回（1 / 2）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曲，啊，断肠...”

缘分的意思大概就是，每一只蝴蝶都在约好的时间和地点煽动了翅膀，把两个人，从不认识到认识，默默的安排好。

言莉把电视关了。

“刚吃完麦当劳回来，就看电视啊？又看新百娘子传奇，每次播你都看。”言莉人如其名，严厉地对余心言说：“给妈妈把这个礼拜新学的字写一下看看？”

“好。但是...”

“怎么啦？”

“我想录新白娘子传奇。”

录像机是余心言童年最好的伙伴。在一个只能在看电视台播放电视剧的年代，如果家里没有订阅电视报，是完全没有办法知道周末要播什么电视剧。所以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电视剧成本是很高的，而到播放时间去等着看这个电视剧，成本更高。有的时候，余心言正好要去幼儿园舞蹈班的训练或者表演，她就会用录像机把想看的节目录下来。一盘录像带可以录2个小时，余心言家里有七八盘录像带。这套设备可不是每个同学家都有的。所以从幼儿园开始，余心言就知道，自己有“调动时间”的能力。她有的时候会神神秘秘的跟班上的同学说：“如果今天不播动画片我可以看昨天的动画片。”幼儿园老师听到她说这样的话，都会因为担心在幼儿园门口拉着言莉问问具体情况。幼儿园老师以为余心言看了什么科幻片。后来得知余心言家有录像机，就开始对余心言另眼相看了。那时候能买到录像机，不只是钱的问题。有钱，难道录像机是随便一个人商店里都能买到的吗？

余刚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只是刚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做了一系列合适的事情。高考顺利，大学毕业，建筑院就职，“万家计划”来到云城，参与成林和南湾的民用商用规划与建设。余心言幸运之处，大概就是她小时候的活动范围不只有成林，还有南湾，也许成林的孩子更习惯的是一个固定的团体，那跟着“万家计划”迁徙而来的孩子就真正的活在变化和进步的浪涛尖上。

南湾一开始就是成林的支持。有了南湾才会有成林的发展，南湾就像成林的后援部队。有一天也许南湾也会有自己的未来。但是在那个时代，人们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言莉是个做事严谨业务拔尖的人，一直从事通讯交通系统维护，就像她说的，她在“电话局”。其实这只是她的叫法，她当时在通讯部门，负责的是通讯设备的维护，并不能负责给家家户户按电话。

“那你录完之后给录像带做个记号，不然你自己又要找不到了。”言莉对余心言说。

余心言拿出自己的彩色笔，在已经被画的花花绿绿的一条小小的录像带标签上找了一点点空地用粉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圈。然后熟练的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调好电视台，点击开始录像。

余心言小的时候，班上有一些小朋友学认字特别快，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不光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太阳”，“月亮”，会用英文从1数到10。这些余心言都是不会的。言莉虽然自己会英语，而且每年都要考职业英语，主要是为了通讯系统的工作，但言莉从来没有想过要教余心言什么。在言莉和余刚的认知里，也许这个概念并不清晰，但他们对余心言的教育里贯穿着的就是：做当下最想做的事情。

时也，势也。余刚和言莉都是因为从来没有逆流而行，才顺利的走到了他们今天的位置。所以这个也许并不清晰的概念，可能保护了他们一家三个人，并且一直庇佑着他们一家。

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余心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感受到学习的压力。要说压力余心言最大的压力是舞蹈班里，自己比别的小女孩胖一点。

给言莉写完字，余心言跑到电视机前面看“新白娘子传奇”。可惜电视剧已经播完了。那时候电视台正在播放的是一个钢琴表演。“妈妈那个是什么？”

“这个叫弹钢琴，电视里的阿姨在弹钢琴。”

“弹钢琴...”

余心言快要四岁的时候走在南湾商业街上，已经认识了街上大多数的店家。这一天南湾商业街开了一家新店，“南海琴行”。

南海琴行的老板就是南湾小学教音乐的刘老师的太太。刘老师的太太姓陈，是杭州人，在那个年代，她也算是个奇人，她会钢琴，小提琴，还会一点长笛。南海的人都叫她陈老师。

余心言走到南海琴行门口，第一次闻到了钢琴的味道。一股清香的木头味。余心言站住了，用右手食指摁了一个音，钢琴响了，旁边的言莉看着余心言，又看了看价格牌，本来要说句什么咽了回去。店里的陈老师走了出来，刚想自我介绍，言莉开口说：“心言，谢谢阿姨，我们走了。”伸手就拉着心言准备离开。

陈老师笑了笑挥挥手。

“谢谢阿姨！”余心言小声的说了一句，眼睛无法离开这台钢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钢琴，第一次闻到钢琴的味道。也是第一次奏响一个乐器。那时候的余心言应该没有想到以后会拥有一台全世界年产仅有一两千台的手工三角钢琴。作为参考，余心言拥有手工钢琴的那年，法拉利的年销售是8000台。

言莉那天晚上问了问余刚他现在每个月的收入，余刚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言莉告诉余刚，她想给余心言买一台钢琴。余刚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问言莉南湾有没有人能教钢琴。这一点是言莉没有想象到的。她虽然没有绞尽脑汁去想象余刚的反应，但是她以为余刚会第一反应问钢琴多少钱。可能那时候余刚并不关心钢琴的价格，或者是并不觉得钢琴是多贵的东西。可能就是和口琴的价格成比例增加吧。余刚这种工程师心里，大概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成比例比较的模型。

在余心言四岁那年，她家的书房里，就有了这台钢琴。她的第一个钢琴老师，就是南海琴行的陈老师。在她搬家之后，她才换了钢琴老师。

余心言六岁的时候她家从南湾生活区搬到了南湾第一个社区型小区，愉康小区。这个小区在当年是南湾民用建筑规划中突破性的一笔。小区包括两栋32层的高层住宅楼，和32栋无电梯的6层住宅群楼。裙楼区是花园式小区，绿化覆盖比例，小区景置和配套设施都是按照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标准结合南湾的实际情况调整设计的。这套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标准，当年只是一个雏形，就像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许许多多其他的标准一样。

搬家的时候，余心言专门自己用塑料袋装着她的宝贝录像带。因为里面有好多新白娘子传奇。余心言记住的第一个女明星的名字，大概就是“赵雅芝”。四五岁的余心言并不清楚这个名字每个字的意思。但她觉得这个名字十分悦耳。她常常会说：“赵雅芝以前就是新白娘子，新白娘子就是赵雅芝以前的工作。”她每次这样说都会逗笑身边所有的大人。说来也奇怪，余心言听到身边的大人的笑声，并不会有什么负面的反应，她反而会和大人一起笑，觉得大家是因为喜欢她说的话才笑。

新白娘子传奇给余心言的印象是一个力挽狂澜的女英雄，一个有情有意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亲人可以默默承受所有痛苦的人，而一个人如果做出了些付出经历了这些磨难，她一定会升仙成佛。这样的英雄情怀也许在每个人心里都有，或者说这样的江湖豪气根本就贯穿在中华民族的血脉里，但是余心言的心里这更是一个女性力量的播种。这种内敛的修炼，自我的提升，和在迫不得已时候牺牲自己默默付出的精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白素贞也曾经因为自己的错失导致许仙遭受牢狱之在并且受了惨痛的刑罚。这种可以因由“正当的原因，足够的理由”让他人流血牺牲的价值观，也随之来到了小小的余心言的心里。电视里的“升仙成佛”不光在新白娘子传奇出现过，在封神榜、西游记等名著里也出现过。余心言从来没有觉得这个概念难以理解。她一直以来觉得升仙成佛就是不在为普通人琐碎生活烦恼，比如不需要减肥或者认字，或者是不需要早上起床去学校。

上了小学之后，余心言的同桌是一个爱唱歌的小男孩叫李涛。他还有个弟弟在隔壁班，叫李峰。李涛对于余心言来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直到余心言发现李涛有个弟弟，亲生弟弟。

那个年代，城市里都是独生子女，余心言听父母说，生二胎的都是要“交罚款”的。余心言总觉得这样交了罚款也不代表能抹平自己犯的过错。所以她对李涛和李峰的印象是不好的。

李涛倒是个开朗的性格，他一下课就唱歌，还给余心言看他最喜欢的歌手磁带，那是黎明的磁带，说要借给余心言听。余心言并不喜欢听歌。余心言喜欢听故事，余心言小时候的磁带都是故事，有长篇的，也有短片的。

李涛还是要把磁带给余心言听，他就悄悄房子余心言书包里了。那时候小学生都是要轮流值日的，李涛陈余心言扫地的时候就把磁带放到余心言书包里了。余心言晚上发现，就放在了一边。

余心言一直都喜欢录各种东西，无论是用录像带录各种节目还是用磁带录各种声音，余心言都觉得“记录”有着无限的魅力。余心言用那盘黎明磁带，把自己弹的巴赫给录了下来，而且一录就录了好几晚上。所以这盘磁带，余心言完全没听过，直接给洗了。

等李涛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余心言早就把整盘磁带正反面都洗好了。李涛回家一听，当场就哭了。第二天到学校，李涛生气的问余心言为什么这样，余心言却说“我本来就不想听，你要放在我书包里那就是你不要的东西，那我用来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啊。”

六七岁的李涛从来没听过这么过分的话，他一下就哭了。但是他不好意思在小女孩面前哭，他躲在男洗手间哭了10分钟，上课了才回来。

李涛这件事情本来余心言以为是要过去了，可她万万没想到，李涛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妈妈，而李涛的妈妈竟然在家长会上直接质问言莉。言莉这样的清高的女工程师肯定是不会跟这种“交罚款”生二胎的人作任何争吵。当下就问李涛妈妈这个磁带多少钱要赔钱给李涛妈妈。李涛妈妈自然是怪腔怪调说不要这个钱。言莉觉得也对，家长就算是小气，也不会小气的那么直接。

言莉在余心言上一年级的时候到云城航空从事航空管理工作，因为航空管理中通讯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所以言莉算是完成了一次“转行”。到了云城航空不光收入有提升，工作节奏也有了很大调整，那时候云城航空的航空管理需要“进场”一次大概需要一整天。意思就是，言莉的工作地点到了云城机场，距离愉康小区车程45分钟，公司有班车。工作是上一天班休息两天。如果是值夜班，可以休息三天。所以余心言小时候的印象中，妈妈一直是一个特殊工种。

当时的南湾小学的学生的父母并不是像言莉和余刚这样来支持新区建设的大学生。而且“万家计划”吸纳的社区工作人员、建筑队工人及家属、个体商户这样的人。余刚和言莉也想过要住到成林区，这样可以和更多“万人计划”的人在一起，大家有类似的生活和学习背景，也许余心言也可以交到更多的朋友。

但是自从言莉到云城航空工作之后，余刚逐步认识到，成林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发展，最后云城的发展肯定不只局限成林，人这一辈子也没办法永远追着当下最好的环境跑，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便在南湾区住，余心言也只能上南湾区的学校。

对于学校，言莉其实是有一些在意的。她一直觉得可以在上初中的时候去上一个好的初中，而且考高中的时候也可以考一个好的高中。虽然她是有一些在意，可这个在意更多的是关于余心言的身心健康和全面发展，她并不多关注余心言的文化课成绩。

但是原生家庭的差异，父母教育程度和父母原生家庭的背景，这些积累在一起发酵，就会让余心言和班上一些同学有更大的差距，这几乎导致了余心言小学的同学没有一个能延续下来成为长大之后的朋友。余心言在小学的好朋友叫方芳。她的父母就是和“万家计划”来到南湾的外地人。方芳的妈妈在南湾泳池办公室，负责管理泳池，她的爸爸在煤气站，那个年代，很多老的住宅是没有入户煤气管道的。但是余刚说过，煤气站是要取消的，煤气站里可以参加培训转岗做煤气管道维护人员的人可以优先转岗，如果转岗不合格那只能做“其他安排”。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其他安排”。

当年按照煤气罐管理人员要求招聘回来的员工，绝大多数并没有转岗成为煤气管道维修人员的素质和基础。

那这也就决定了，至少在煤气这个端口上面，发生服务设施迭代升级的时候，必定有一些人将受到时代的抛弃。这就是时间的意义吧，它总是只能向前走。它保证我们永远有压力。

这盘黎明的磁带，最后言莉把这件事情用余心言可以理解的方式给余心言解释了，也让她明白什么叫做“别人的心意不能糟蹋，有的时候必须要去用别人的看法来定义事情，而不是用自己的看法”。

当时余心言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本领”，但是几十年之后如果她再想起当年那盘磁带，她肯定会后悔自己当年没有真正的掌握这个本领，而更糟糕的是她“以为”自己掌握了。

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明没有，还以为自己已经有了。

余心言从小学开始每个礼拜都有零花钱，而愉康小区的两个高层的一楼和二楼就是一个商业综合体，里面有卖音像制品的地方。余心言经常饭后散步和言莉和余刚走到商场里来，她在印象品柜台见过那盘磁带。余心言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模一样的那盘磁带，要还给李涛。她还看到了正在减价销售的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磁带，她也买了下来，虽然小学的余心言已经不看新白娘子传奇好久了。她可能只是不希望自己喜欢过的东西走到减价销售最后可能面临被扔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