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后记（1 / 2）

 2002年6月1日，儿童节这一天，我回到离开仅仅2个多月的家乡，向爸妈宣布了我的决定。他们正如我想象的惊恐地大鼓着眼睛。我说不要阻止我，我必须回学校读书。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我爸说，你以前成绩稀巴烂，现在还丢了两年没有读书了，花了一年的时间读高三，万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说考不上我就去睡铁路。我是认真的。我妈说就算你考上了，等你毕业都什么年龄了啊，你要想清楚啊！我说我想清楚了，开始得晚总比不开始好吧？我不想一辈子当服务生、当歌手、或是杵在鸡窝的门口帮嫖客开门……我不想一辈子混迹于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我他妈也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说妈学费算我借的，以后我还。我爸妈看我如此坚决，在激烈地反对了几天之后终于长吁短叹地点了头。

第二天，我拎着一袋水果就去了高中班主任洪老师的家。我不想直接花钱读什么夜校，然后拿个不咸不淡的大专文凭，我想正儿八经地读高三，我不想错过高三那样一段特殊的岁月，不想错过那种为梦想奋力拼搏没日没夜的珍贵体验。我固执地觉得，经历过高三的大学，才是没有缺憾的。何况，我的糜烂，我的夜夜笙歌，都是从高中开始的，我想回到高中，重新走那段我曾经走歪了的路。而读高三，我想了半天，只有曾经的学校才可能收我，毕竟那里有我熟悉的老师，我亲爱的洪老师。

我一到洪老师的家就开门见山地说，洪老师，我贿赂你来了。洪老师一听就乐了，说那你是不是应该买点名烟名酒什么的？把我也说得乐了起来，嚷着要她做大餐给我吃。我挎个竹编兜兜跟着洪老师去菜市场，什么贵我指什么，洪老师又悔又恨，说就不该带我来菜市场，我在一边笑得没心没肺的。和杨木分手以来，我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洪老师真是讨厌，这个时候居然问起杨木，说你那个混社会的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说他还混他的社会，然后我马上转移话题，说：“洪老师我要回来读高三，你想办法给我弄进去吧。“说完就觉得有点用词不当，“弄进去”，听起跟进监狱似的。洪老师眼睛鼓起铜铃大，我说洪老师你别鼓眼睛啊，我是认真的，洪老师抿嘴笑，说想读书是好事，我去给你问问，应该没有问题，学校老师对你的评价都挺高的。我心里暗自欢喜，心想我当年对同学们的淫威好歹还给我搏了个“有能力”的名气，看来口碑的确是很重要的。

和洪老师见过面之后我心里忽的就变得踏实起来，是毕业之后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这点儿踏实让我坚信自己依旧是个理想大于爱情的人，这点儿坚信让我对自己重新又崇拜起来。

很快我就得到了洪老师的回复，洪老师说搞定了，开学之前她会通知我去办手续。我一激动一连说了三个“谢谢洪老师“，把洪老师都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说蒋芸啊这怎么那么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约杆杆去体育馆喝酒，告诉他我要去读高三了，杆杆惊得差点打翻面前的啤酒瓶，我急忙把自己的三瓶酒护住，一面拿眼睛瞪着他。等杆杆终于相信了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他居然一脸的沉痛，摇着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蒋芸，你爸妈挣点儿钱可不容易……听得我火冒三丈，真想一个酒瓶子给他飞过去。不过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我思索再三还是咬牙忍了，怕扔完了没有地方再买酒。

杆杆说，你看你，你现在还捏着酒瓶子大半夜的和我在这儿喝着小酒吹着小风吧？你这哪里像是个要读书的人？我捏着酒瓶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就糟践我吧，等我考上了大学你就知道了……对了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正式通知你，我这一年都不出来喝酒了。杆杆斜着眼瞥我，我不说话，心想你不理解很正常，崇高的理想从来都是饱受质疑的。

几天后李梦冉从外地玩了一圈回来，收到我的传呼大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我才离开2个月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更想不到我回来是为了读书。李梦冉反对我读书的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杆杆，这妮子拍着胸口喊：“姐姐啊，我求你别发疯了，你老人家这半年一惊一乍的，一会儿离家出走一会儿远走他乡一会儿又要考大学……我都差点跟着你疯了。“我说你不是怕我把自己给毁了吗，我现在就是在踩急刹，我要改变我目前的状态。李梦冉说你改变也不用非读书吧，你找个工作好好干、好好发展不行啊？我不说话，我知道李梦冉觉得我是受了刺激在发疯，我也知道她是不相信我考得上大学，担心我最后没有考上会彻底疯掉。可是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去做。不管结果如果，我都要做。我说李梦冉，这一年我不出来玩了，一年之后你听我的好消息。

回乡之后我也收到过董娟的传呼，董娟说你他妈怎么那么久没有消息，打你传呼也不回。我说接下来的这一年我会继续没有消息，我要回高三读书了。董娟的诧异自然不输于李梦冉，我也不想多说，只说我这一年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做，我就读书，玩了命儿地读书，言下之意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他妈没有时间和心思再和你扯皮。董娟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酸溜溜地说随便你吧，反正你是周期性地要发发疯的，我也懒得劝你。然后我们就挂了电话。

2002年6月末，我如愿回到了高三，进了高职班。重新踏进校门的那天，我抬头望着曾经上课的教学楼，望着那些已经长高了很多的当年的小树苗，望着已经变了样的操场和板报栏，恍惚间如同跌入了梦境一般，梦里当年那些可爱的笑脸一张张飞速地掠过，那些嘻嘻哈哈的笑声穿过时空穿过这些年苍凉的岁月，纷纷扬扬地飘荡在空气中，久久回旋。我沿着当年熟悉的路一步步地走过去，抚摸着那些斑驳的墙上我们曾经留下的字迹，董娟的、我的、小菲的、张超军的……我们的青涩时光，曾经是那么的简单美好充满希望，而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而我却选择了独自回到这里，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我每天一个人去学校，中午一个人晃出去吃饭，放学一个人回家。我在这个我曾经热闹过风光过的地方安静地读书，安静地行走，所有曾经熟悉我的老师都对我的巨大变化感到诧异。有一次曾经那个经常被我气得跳脚的教导处主任截着我阴阳怪气地说，蒋大班长，没想到过了几年你又回来读书来了，你没有忘记学校的规矩吧？以前你可是经常触犯的哟……我客气地笑着，说以前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我肯定不了，您放心。那个教导处主任惊得跟见了ET一样，喃喃地说着那就好啊那就好啊。我心想扯你妈的蛋，我要是为了耍横我还回这儿干嘛呀。不过有的时候，你不耍横，并不代表人家就不会对你耍横。

盛夏的天气，我无法掩盖我手臂上曾经打架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疤，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打扮很猖獗的小女生一眼瞥见我的伤疤然后投来挑衅的目光，好像生怕自己校园混混的地位被谁给比下去了。我不去搭理她们，甚至都不看她们一眼。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争强斗狠的蒋芸，虽然我内心里对她们的挑衅相当的不屑。有一次一大群女生站在狭窄的过道上，目露凶光，看样子是在准备找谁的麻烦，我在她们后面站了一会儿，她们看见我了，却没有任何要让道的意思，于是我面无表情却依旧客气地说麻烦让一下，一个女生瞪了我一眼，说你妈的逼，谁挡你了？我说wo日你妈，就你这傻逼挡我了，然后我们立刻就推搡了起来，那一大伙女生呼啦一下子窜了过来，看那架势今天是想跟这儿放平我了。我撸起袖子正想给她们重现一下我当年的风采，那个当初经常被我讨烟抽的张保长就闻讯赶来过来，问清楚了情况后甩给那女生一句：蒋芸当年在这学校混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屁孩儿还在初中哭鼻子呢，跑这儿来惹事儿！我笑笑，发给张保长一根烟，说张保长，等我考完了请你喝酒，以前现在你都没少关照我。然后我看见那些女生悻悻地离开，斜乜着眼睛很不服气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爽快。

可是在平常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我却是像条狗一样天天夹着尾巴在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