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真情流露（1 / 2）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被带进了一间屋子。</p>

到了这种地方，他们也绝不能再分开了。</p>

他们只有承认是夫妻。</p>

屋子里自然很舒服，很精致，每样东西都摆在应该摆的地方，应该有的东西绝没有一样缺少。</p>

无论任何人住在这里，都应该觉得满意了。</p>

但沈璧君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这屋里的东西无论多精致，她连手指都不愿去碰一碰。</p>

她觉得这屋子里每样东西像是都附着妖魔的恶咒，她只要伸手去碰一碰，立刻就会发疯了。</p>

过了很久，萧十一郎才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她，道：“你睡，我就在这里守护。”</p>

沈璧君咬着嘴唇，摇了摇头。</p>

萧十一郎道：“你看来很虚弱，现在我们绝不能倒下去。”</p>

沈璧君道：“我——我睡不着。”</p>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你还没有睡，怎么知道睡不着？”</p>

沈璧君目光慢慢地移到床上。床很大，很华丽，很舒服。</p>

沈璧君身子忽然向后面缩了缩，嘴唇颤抖着，想说话，但试了几次，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p>

萧十一郎静静地瞧着她，道：“你怕？”</p>

沈璧君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p>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在怕我——怕我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p>

沈璧君目中忽然流下泪来，垂着头道：“我的确是在怕，怕得很，这里每个人我都怕，每样东西我都怕，简直怕得要死，可是——”她忽又抬起头，带泪的眼睛凝注着萧十一郎，道：“我并不怕你，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变的。”</p>

萧十一郎柔声道：“你既然相信我，就该听我的话。”</p>

她突然奔过来，投入萧十一郎怀里，紧紧抱着他，痛哭着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难道我们真要在这里过一辈子，跟那些——那些——那些人过一辈子？”</p>

萧十一郎的脸也已发白，缓缓道：“总有法子的，你放心，总有法子的。”</p>

沈璧君道：“可是你并没有把握。”</p>

萧十一郎目光似乎很遥远，良久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没把握。”</p>

他很快地接着又道：“但我们还有希望。”</p>

沈璧君道：“希望？什么希望？”</p>

萧十一郎道：“也许我能想出法子来破天公子的魔咒。”</p>

沈璧君道：“那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p>

她仰起头，流着泪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做一件事。”</p>

萧十一郎道：“你说。”</p>

沈璧君道：“求求你让我去做那恶魔的祭物，我情愿去，莫说要我在这里待十年二十年，就算叫我再待一天，我都会发疯。”</p>

萧十一郎道：“你一一”沈璧君不让他说话，接着又道：“我虽然不是你的妻子，可是——为了你，我情愿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无论叫我怎么样都没关系。”</p>

这些话，她本已决定要永远藏在心里，直到死——：但现在，生命已变得如此卑微，如此绝望，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和他们都已距离得如此遥远，她还顾虑什么？她为什么还不能将真情流露？</p>

萧十一郎只觉身体里的血忽然沸腾了，忍不住也紧紧拥抱着她。</p>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p>

在这一瞬间，荣与辱、生与死，都已变得微不足道。</p>

生命，也仿佛就是为这一刻而存在的。</p>

良久良久，沈璧君才慢慢地，微弱地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p>

萧十一郎道：“要去，应该由我去。”</p>

沈璧君霍然抬起头，几乎是在叫着，道：“你——”萧十一郎轻轻地掩住了她的嘴，道：“你有家，有亲人、有前途、有希望，应该活着的；但是我呢？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流浪汉，什么都没有，我死了，谁也不会关心。”</p>

沈璧君目中的眼泪又泉涌般流了出来，沾湿了萧十一郎的手。</p>

萧十一郎的手自她嘴上移开，轻拭着她的泪痕。</p>

沈璧君凄然道：“原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一点也不明白，否则你怎会说死了也没有人关心？你若死了，我——我——”萧十一郎柔声道：“我什么都明白。”</p>

沈璧君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说——”萧十一郎道：“我虽然那么说，可是我并没有真的准备去做那恶魔的祭物！”</p>

他凝注道沈璧君，一字一字接着道：“我也绝不准你去！”</p>

沈璧君道：“那么——那么你难道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p>

她垂下头，轻轻地接着道：“跟你在一起，就算住在地狱里，我也不会怨，可是这里——这里却比地狱还邪恶，比地狱还可怕！”</p>

萧十一郎道：“我们当然要想法子离开这里，但却绝不能用那种法子。”</p>

沈璧君道：“为什么？”</p>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们若是那样做了，结果一定更悲惨！”</p>

沈璧君道：“你认为天公子不会遵守他的诺言？”萧十一郎道：“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个圈套，他非但要我们死，在我们死前，还要尽量作弄我们，折磨我们，令我们痛苦！”</p>

他目中带着怒火，接着道：“我认为他不但是个恶魔，还是个疯子！”</p>

沈璧君不说话了。</p>

萧十一郎道：“我们若是为了要活着，不惜牺牲自己心爱的人，向他求饶，他非但不会放过我们，还会对我们嘲弄、讥笑。”</p>

沈璧君道：“但你也并不能确定，是吗？”</p>

她显然还抱着希望、大多数女人，都比男人乐现些，因为她们看得没有那深，那么远。</p>

萧十一郎道：“但我巳确定他是个疯子，何况，他说的这法子本就充满了矛盾，试想一个人若为了自己要活着，就不惜牺牲他的妻子，那么他岂非显然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他妻子重，他既然将自己性命看得最重，就该用自己的性命作祭物才是，他既已用性命做祭物，又何必再求别人放他？”</p>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到这里，停了半晌，才接着道：“一个人若死了，还有什么魔法能将他拘禁得住？”</p>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突然紧紧拉住萧十一郎的手，道：“我们既然已没有希望，不如现在就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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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极痛苦的事。</p>

但沈璧君说到“死”的时候，眼睛却变得分外明亮，脸上也起了种异样的红晕，“死”在她说来，竟像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p>

她的头椅在萧十一郎的肩上，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怎想，但我却早已觉得，活着反而痛苦，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p>

萧十一郎柔声道：“有时，死的确是一种解脱，但却不过是懦夫和弱者的解脱！何况——”他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道：“现在还没有到死的时候，我们至少要先试试，究竟能不能逃出去？”</p>

沈璧君道：“但那位庄主说的话也很有理，在别人眼中，我们已无异蝼蚁，只要用一块小石头，就能将我们压死。”</p>

萧十一郎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找必需先做好三件事。”</p>

沈璧君道：“哪三件？”</p>

萧十一郎道：“第一，我要等伤势好些。”</p>

他笑了笑，接着道：“那位天公子显然不愿我死得太快，巳替我治过伤，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反正灵得很，我想再过几天，我的伤也许就会好了。”</p>

沈璧君透了口气，道：“但愿如此。”</p>

萧十一郎道：“第二，我得先找出破解他魔法的秘密。”</p>

沈璧君道：“你认为那秘密真在这庄院中？你认为这件事他没有说谎？”</p>

萧十一郎道：“每个人都有赌性，疯子尤其喜欢赌，所以他一定会故意留下个破绽，赌我们找不找得。”</p>

沈璧君叹道：“我若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就算死，也甘心了”萧十一郎道：“这的确是件令人猜不透、想不通的事，但无论什么秘密，迟早总有被揭穿的一日。”</p>

沈璧君道：“还有第三件事呢？”</p>

萧十一郎目光转到窗外，“你看到亭子里的那两个人了吗？”</p>

方才的那一局残棋已终，两个老人正在喝着酒，聊着天，那朱衣老人拉着绿袍老人的手，拽着棋盘，显然是在邀他再着一盘。</p>

输了棋的人，总是希望还有第二盘，直到他赢了时为止。</p>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这两个老头子很特别。”</p>

沈璧君道：“特别？”</p>

萧十一郎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两人一定也是在江湖中绝迹已久的武林高人，而且比雷雨和龙飞骥还要可怕得多。”</p>

沈璧君道：“所以，你想先查明他们两人究竟是谁？”</p>

萧十一郎叹道：“我只希望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两个人，否则，就只他们这一关，我们也许都无法闯过。”</p>

忍耐。</p>

沈璧君从小就学会了忍耐。</p>

因为在她那个世界里，大家都认为女人第一件应该学会的事，就是忍耐，女人若不能忍耐，就是罪恶：所以沈璧君也觉得“忍耐”本就是女人的本份。</p>

但后来她忽然觉得有很多事简直是无法忍耐了。</p>

在这种地方，她简直连一天都过不下去。</p>

现在，却已过了四五天了。</p>

她并没有死，也没有发疯。</p>

她这才知道忍耐原来是有目的、有条件的，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人们几乎能忍受一切。</p>

尤其是女人。</p>

因为大多数女人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而是为了她们心爱的人——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孩子。</p>

这四五天来，沈璧君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大了许多。</p>

这宅院儿，是正方形的，就和北京城里“四合院”格式一样，一进大门，穿过院子，就是厅。</p>

厅后还有个院子，这种院子通常都叫“天井”。</p>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p>

后面一排屋子，被主人用来做自己和姬妾们的香闺和卧房。</p>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是奴仆们的居处和厨房。</p>

雷雨住在东面那座厢房里，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四个丫环，一共占据了四间卧房和一间小厅。</p>

剩下的两间，才是龙飞骥住的。</p>

龙飞骥是个很奇怪的人，对女人没有兴趣，对酒也没兴趣，就喜欢吃，而且吃得非常多。</p>

他吃东西的时候，既不问吃的是鸡是鸭？也不管好吃难吃，只是不停地将各种东西往肚子里塞。</p>

最奇怪的是，他吃得越多，人反而越瘦。</p>

西面的那排屋子，有五间是永远关着的，据说那两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这五间屋子里。</p>

但萧十一郎从未看到他们进去，也从未看到他们出来过。</p>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厢剩下的那两间屋子里，一问是卧室，另一间就算是饭厅。</p>

菜很精致，而且还有酒、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够可以灌醉七八个人。</p>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p>

在这里，萧十一郎几乎很少看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清醒的人。</p>

这几天来，他已对这里的一切情况都很熟悉，主人的话不错，你只要不走出这宅院的范围，一切行动都绝对自由，无论你想到哪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没有人干涉。</p>

但自从那天喝过接风的酒，萧十一郎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主人，据说他平时本就很少露面。</p>

一个人若要应付十几个美丽的姬妾，一天的时间本就嫌太短了，哪里还有空做别的事。</p>

每天吃过早饭，萧十—郎就在前前后后闲逛，像是对每样东西都觉得狠有趣。见了每个人都含笑招呼。</p>

除了雷雨和龙飞骥外，他很少见到别的男人、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们，对他那双发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兴趣，每当他含笑瞪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笑得就更甜了。</p>

萧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紧紧关起了门。</p>

她并不怕寂寞、她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过的。</p>

现在，已是第五天了。</p>

晚饭的菜是笋烧肉、香椿炒蛋、美蓉鸡片，爆三样，一大盘熏肠和酱肚，一大碗小白菜氽丸子汤。</p>

今天在厨房当值的，是北方的大师傅。</p>

沈璧君心情略微好了些，因为她已知道萧十一郎喜欢吃北方的口味，这几样菜正对他的胃口。</p>

她准备陪他喝杯酒。</p>

平时只要饭菜一送来，萧十一郎几乎也就跟着进门了，吃饭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很多。</p>

无论他说什么，沈璧君都很喜欢听。</p>

只有在这段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恐惧和忧郁，忘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他们的遭遇是多么悲惨，但今天，饭菜都已凉了，萧十一郎却还没有回来。</p>

其实，这种经验她也已有过很多。</p>

自从成婚的第二个月之后，她就常常等得饭菜都凉透，又回锅热过好几次，连城璧还是没有回来。</p>

一个月中，几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个人吃饭的。</p>

她本已很习惯了。</p>

但今天，她的心特别乱，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几乎连眼睛都望穿了，还是瞧不见萧十一郎的影子。</p>

萧十一郎从未让她等过，今天是怎么回事。</p>

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身上？</p>

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的。</p>

沈璧君忽然发觉自己对萧十一郎的依赖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几乎一时一刻都没法子离开他。</p>

芙蓉鸡片已结了冻，连汤都凉透了。</p>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开了门，悄悄走出去。</p>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屋子。回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挂着个宫纱灯笼。她忽然发现有个人正倚在栏杆上，笑嘻嘻地瞧着她。</p>

是雷雨。</p>

沈璧君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p>

雷雨已在向她含笑招呼，这时候她再退回去，岂非太无礼？</p>

灯光下，雷雨脸上的麻了看来更密、更深。</p>

每粒麻子都像是在对她笑，笑得那么暖昧，那么可恶。</p>

她一定要去找萧十一郎。</p>

雷雨突然拦住了她，笑道：“用过饭了吗？”</p>

沈璧君道：“嗯。”</p>

雷雨道：“今天是老高掌勺，据说他本是京城里‘鹿鸣春’的大师傅，手艺很不错。”</p>

沈璧君道：“哦。”</p>

雷雨道：“这院子虽不太大，但若没有人陪着，也会迷路，姑娘若一不小心，闯到庄主的屋子里去，那可不是好玩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