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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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上,这刀子与其他的匕首没有什么不同,单刃的匕首全长尺三,刀身宽约一寸二分,背厚一分余。硬木镶制的刀柄占了六寸左右,一块细长的铁片做成护手。刀身略弯成微小的弧形,刀尖朝刀背方向挠起三分。

沈念宗伸手接过匕首,翻动着仔细察看。只见整条弧形刀刃的近一分左右,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细纹,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镜,刃口部分闪闪发着青光。口中说道:“果然好刀、果然宝刀!”

沈念宗将匕首交给身边的另一个人,说:“你们都拿去见识一下,看完了大家赶紧做事,我们要早点回去呢。”

众人花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棕熊剥了皮,切割成数十块。沈念宗连那熊下水也不肯放过,叫人拿去小溪里洗净带上。

大家用山藤绑扎好熊肉,挂到刚做成的竹扁担上准备动身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

天黑后不久,他们回到横坑村。这一路回来,十多个人就着昏暗的天光,最后一段路又是摸黑挑着担子走在山林间的小径上,全都累得够呛。连林强云在内,每个人都挑有百余斤的熊肉,就连三儿都挑上七、八十斤。只有凤儿的担子轻一些,但也挑了五十多近六十斤重。

村子里一阵纷扰,沈念宗高声吩咐,要各人挑回的熊肉等都先放到各自的家里。然后带着林强云回到自己家中,匆匆地安排他洗浴进食后,安顿在一间空房内睡下,便也自去休息了。

这是一个稍为宽大的山谷,坐北朝南,纵深四里左右,横向最宽处有五里多,到谷口收窄至宽约五十丈左右。

一条二丈多宽的山溪,通过山谷正中蜿蜒曲折流向谷外,将山谷切成两半,还另有三条更小些的溪流汇入山溪中。

清澈的溪水深仅二尺,水中一群群二三寸长的小鱼悠闲地上下游动,不时还有一两条跃出水面。

一条小路沿山溪西岸,从谷外通到小村。

沿小溪两岸从谷口一直到后部的山下,是一片宽约三里,深二里余平坦的缓坡地。

东边山上是间有杂木的竹林,西山全是杂木,后山则大部分长着马尾松。数条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后山和东、西山下坡度不大的草坡。

距谷口一里左右,沿着谷中央的小溪两岸,零散的建了十多座坐北朝南的泥墙瓦房,形成一个百多米长的小村。

村中只有两姓,隔溪为邻。溪东住着的七户姓陈,溪西十户则是沈氏家族。

沈念宗的家位于村子最靠近谷口处,小路从门前通过,架了一座三丈余长的木桥连接小溪两岸。

到谷口的一片及村的左、右,围绕着小村开垦了三、四百亩稻田,只占谷中的平地的小部分。看得出来,谷中还有八、九成的土地没开垦,大半长着灌木,一部分长着各种野草,山谷里开垦出三四千亩的稻田是不成问题的。假如把谷中的平地都开垦了,大约能养活千把人吧。田里的秧苗已经有三寸左右高,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插秧了。

后山和两边的草坡上,长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朵,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中。

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人声夹杂着鸡鸣、鸭叫、狗吠,牛哞、猪号声混成一片。不时有人挑着木桶,互相打着招呼到溪中挑水。

整个小村一派平和安详。

沈、陈两族的先人,于唐僖宗光启年间(公元885888年)躲避黄巢之乱,从当时的虔州(今江西赣州)逃到这个山谷藏身。经过三百多年的生息繁衍,逐渐发展成这个有十七户,七十多口人丁的小村庄。

总的说来,村民们还算活得下去。除日用品较为缺少外,种出来的稻谷完粮纳税后,只要精打细算地省着点吃,还能够养家活口。

这期间官府的赋税多得惊人,横坑村人丁七十六口,田三百一十三亩。每年官府收取的两季赋税及‘和买’、‘和籴’、‘支移’、‘折变’和‘经总制钱’等等,一共应缴纳‘会子’一千二百八十贯上下,折银三百六十五两七钱多,占横坑全村全年总收入的五成多六成。

幸好这里距汀州数十里地,四下里有重山阻隔,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派来主政的地方官大多不算太过分,官府收的税也还能承受得了。只要乖乖伏法,按时缴纳官府的赋税、摊捐,就没有太大的麻烦。

若是村中遇上什么大的天灾,早年出外经商的亲友们,也还能支持接济一些,不至于死太多的人,让村子得以保全下来。

至于村民们日常生活用品,如:盐、布、针线,等等的。那就只有靠山吃山,用打到的猎物和挖取的药材来换了。

当然,这期间也有走投无路的人,扮成盗贼来村里骚扰一番。除去年的江南西路陈三枪的手下的一小股绿林好汉,流窜到汀州境内,不知如何来到这横坑抢劫,被村民们击退,村民也死了三个人外。其他的几次仅损失了少量粮食,倒也没有给村子造成太大的伤害。

要说村中人们的生活不错,那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仅是一日两餐都有吃的,农忙时甚至还可以改成三餐,中午吃上一碗半碗的米饭而已。

所谓有吃的,也不过是用糙米煮的,加进了大量芋头瓜菜的粥。至于干饭,那是将糙米放入锅里煮至半熟,将半熟的米粒捞起来,拌了一半以上的干萝卜丝或是其他晒干的瓜菜果丝,再放到木饭甑里蒸熟。余下的饭汤留下少量米粒,再加入瓜菜煮成稀粥。

这横坑村耕地有三百多亩水田,全村却只养了两头老得已经拉不动犁的黄牛,种田的人对耕牛又十分爱惜,何况在多年来的饲养下,人与牛又产生了感情,所以等闲不肯再让老牛下田,故而纯靠人力的耕作十分辛苦。

纯朴的村民们除了下田耕种,上山打猎、采药外,别无其他的收入。生活也还是保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沈念宗的小儿子叫沈南松,今年已经十岁了,是个聪明机灵的小男孩。

今天一早起来,就想去看昨天夜里来自己家借住的林大哥。但姐姐叫他不要太早去吵醒别人,他只好在院子里无聊地呆着。

昨天他就一直想看清楚这个林大哥,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能耐,竟然一个人就能打死千多斤重的大棕熊。这令小小年纪的他佩服极了,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是大英雄呢。村里的这些人么,哼!除了会讲口之外,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昨晚那朦胧的油灯光下,就是走近了也看不大清楚,何况他根本挤不到和林大哥面对面。他只能走到林大哥的身后,伸手摸了一下林大哥背着的铁棍。同时这林大哥身上散发出一般极重的汗臭味,呛得他直皱眉,连忙退了开去。

小南松等了好久都不见林大哥出来,忍不住悄悄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偷看,里面早没人了。

屋角摊着的稻草上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靠墙的一边,放着那根姐姐讲过,会冒烟喷火,还会发出极大声响,打死大棕熊的铁管子,以及包儿、袋儿等物品。

南松悄悄地走进去,想仔细地看一看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铁棍,母亲就在外面吼他了。

他连忙高声答应着出去,一路小跑来到饭厅。

父亲吩咐:“去那间屋,叫昨夜睡在那屋的客人来吃饭。”

南松应声跑出厅,心想:“他不在屋内,会去哪儿呢?会不会到溪边去了?先去溪边看看。”

跑出院门,果然看到一个人站在桥边,穿着一身肮脏的古怪衣服。

他走到那人背后,对他叫道:“喂,这位林大哥,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

林强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他红着脸用手比划着吃饭的样子,有些结巴地又说一遍:“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心里直骂自己:真是没用,连句话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好。

林强云笑了起来,一面跟着他走,一面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南松觉得很没面子,拼命压下害羞的心情,极力装出副大人的模样,挺起胸膛说:“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叫沈南松,已经十岁了。爹爹说,从今年开始我就要下田帮着做田事了呢。”

林强云奇怪地问道:“你才十岁就要你下田做田事?那你不用上学读书么?”

这话才一出口,林强云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既然已经不是很肯定的知道了这是宋朝,这时候哪里有什么学校,这不是没话找话说吗。

沈南松说过几句话后逐渐流利起来,奇怪地问道:“什么上学读书?”

虽然知道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厉害,但还是耐心地向小男孩解释:“就是看书认字,学语文、算术啊!”

又是一个错误,宋代只有私塾,据自己所知的在私塾里读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和“人家日用”什么的,还有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古书。哪来的什么语文、算术呀。

沈南松有点丧气地回答:“学语文、算术?我没有听过,爹爹说我还看不懂书,只是教我认字。”

两人走进大门,只见沈念宗站在饭厅门口。他看到林强云走进来,伸手肃客,说道:“林兄弟,你昨夜睡得还好么?”

林强云笑着说:“睡得可香了,一躺下去就到天亮。在山上我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安稳觉。”

厅内摆着一张泛黑且粗糙的白坯木桌,四张条凳放在桌旁。山墙上贴一张写着“天地君亲师”五个三寸大字的红纸。靠墙一张人高的神案上,除了几个祖宗的灵牌外,还摆放了铜香炉、瓷酒杯、锡灯盏等物,香炉中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棒香,灯盏上有一根灯芯还在点着。

木桌上放着一碗黄麂肉、一碗熊肉和一碗炒芥菜,还有一碗咸腌笋。

桌上只放了三双筷子,沈念宗让客人坐到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沈南松则坐在下首。

凤儿走了过来,为每人盛了一碗赤红色的糙米粥,粥里多是萝卜丝而少见米粒,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念宗对林强云道:“山野陋居,只有粗粝稀薄之食,林兄弟请莫见怪。”

林强云连称不敢,心中却在想:“吃完饭一定要向沈大叔打听清楚,现在到底是那一个朝代,具体是那一年。”

饭后,沈念宗对林强云说:“林兄弟,你昨日打到的棕熊,除去血水及肠内洗掉的脏物不算,连皮带骨足有一千六百余斤,恐怕这头熊未死时有不下一千百斤重。除了熊皮、熊掌、熊胆、熊筋、骨头外,还有六百多斤肉、二三百斤油和一些下水。熊掌送到府城可卖得些钱,这七百多斤肉如何处置?你发个话,我好安排人帮你办妥。”

林强云说:“我想将熊肉全都分给村中的人,大叔看着办好了。我上山打猎只是为了兴趣,没想到却猎获了这么个大家伙。”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好了,将熊肉留着一部分腌着,另外的分给村中的各户。熊油则煎出来,各家都分一点留着治病,风湿、刀伤、摔伤都可以用,还能用来煮菜食用。骨头也不能丢,可以熬出膏来留着。至于熊胆、熊掌、熊筋和熊皮等,这几样能值些钱的,能留的暂时先制好留着。不能久留的,明后天我们带到州城卖了。你看如何?”

林强云道:“全凭大叔做主就是,我没有什么意见。”

沈念宗说:“那好,我就替你做主了。另外,那熊胆可大了,足有饭碗大小,我想晒干后也比拳头大,你要不要看看?”

林强云说:“不必看了,请大叔帮着打理好了。”

沈念宗见林强云这样说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

林强云急忙叫道:“大叔,请先待一会,我还要请教几个问题。”

沈念宗有点疑惑地坐下:“有什么事,林兄弟尽管问就是,我是知无不言。”

林强云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缓缓说道:“沈大叔,实不相瞒,我在山中的时间久了,多年来与世隔绝。我想知道,如今是什么年代,皇帝是那一位?请大叔指点。”

沈念宗笑了起来,说:“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来告诉你,眼下是大宋绍定元年,距建炎南渡至今,已经一百零一年了。今天是三月初五日,当今圣上亲政才只有四年,如今在朝庭中当政的却还是宰相史弥远。我朝与金国前些年一场大战,金狗被我宋军挡在秦岭、淮水以北。天下也太平了四五年,虽说官府赋税日重,我们也还能活得下去。最坏的就是天下各地盗贼如毛,出行极为不便。比如我们汀州,许多人耐不住极重的赋税,只好将所种之田卖与他人。偏偏购置田产的又大多是恶霸之流,他们勾结官府,令得其田产虽去而赋税尚存,其人被栏头(宋时收税的衙役)追扰,有那性子暴躁的,往往杀了栏头差役造反求生呢。”

“从我识事开始,就经常有广贼、赣盗前来抢掠,各村寨造反的也不时出现,还是不大太平啊。怎么样,还有什么事,你只管问来。”

林强云尽管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大约的年代,对今天的答案早有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震动不已。强扮笑脸说:“谢谢大叔告诉我这些事,其他没有什么事了。昨天要不是碰到你们,我又要在山里露宿。真是谢谢你们,收留我在这儿住下!”

沈念宗连忙说:“这个不用谢,出门人那个顶着屋子走路,哪里不会碰到难处?我们都是外来的客(家)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林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沈大叔,我这几年都是在山里帮人做工,对汀州府现在的情况不了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现在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沈念宗笑着说:“呵呵,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离城这么远,就只有我才会去州治长汀县。一年中也仅去两、三次。还是问到了我才能告诉你,若是问到村中的其他人,大多是和你一样不知道的。”

“如今,汀州眼见得可以兴旺起来了。数年前赵崇模知本州时奏请,至今年朝庭核准我们汀州可以运销‘潮盐’,水路已可直通广东潮州。广货由鄞江(现福建省西部的汀江)溯流而上,至本县转道赣州(江西赣州),从赣州走水路可运达吉州(江西吉安市)、隆兴府(江西南昌市)、江州(江西九江市)等地。我们汀州的纸、竹木、及内地由赣州运来的绵、麻、布、瓷器等各色货物,从汀州顺江而下运到广东。一年来,汀州境内的人,生活已经好多了,县城内各色货物都能买到。只是我们这些客(家)人,在田里找食还勉强,想赚些钱却是难。近江边的还好些,离江稍远些的,就比如我们村中的人,想赚些钱帮衬度日就太难了。唉!难啊!可日子还得要过,你说是不是。”

沈念宗说到后来,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林强云被沈念宗的一番话说得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马上跑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发泄一番。只是碍于眼前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能过分显露自己暴躁的性情,只好跟着摇头叹息了几声,抬头看看沈念宗父子说:“大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忙你的事去吧。”

沈念宗站了起来,说了声:“告辞。”领着沈南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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