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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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望一眼,承宗说:“去年我从通州坐船由海上到此地时,一开始也是吐得一塌糊涂,在船上吃不能吃,动不会动,人却又清醒得很,那份子苦啊,真不是平常人所能承受得了的。告诉你,若不是我四叔看着实在不行了,请船主把我们在兴化军的湄州屿放下,我差点就这样死去。既便是到了岸上,我也在那湄州屿休息了一个多月方能行动自如。不是如此,我们应该早在七月就能到这泉州,也许碰不上林大哥,也就不会认识你和金见他们了。”

四儿心里暗惊,拉住要走的应承宗:“承宗,你告诉我大海真有那么可怕吗?你有没有听过有人在船上吐死的?”

“不是单单吐这么简单,还有头昏眼花、全身发软四肢无力,连爬都爬不动,甚至手指都动不了。这叫晕船。”应承宗纠正四儿的错误,又出言安慰他:“不过,我听船上的舟师说,如果多在海舶上坐几回,再经过大风大浪的锻炼,以后就不会晕船了,可以在船上行动自如,如履平地。怎么,你心里害怕了么?”

四儿心里砰砰直跳,嘴上却是硬充好汉:“不怕,只要是和公子在一起我就不怕。走,我们去听听水战队的人怎么说,那吴炎做出来的‘子母炮’到底打得如何了。”

他们刚走到护卫队的睡房前,迎头撞上从那儿出来的三儿。

喜气洋洋的三儿一见他们就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小子跑哪儿去了,听他们说今天的‘子母炮’打得十分过瘾,选出来的炮手们,每个都放了好几炮。啊呀!打得呀那一个数百丈的小岛沉下海底去……”

“胡说,这是谁告诉你‘子母炮’把小岛打沉的?”陈归永刚好从一个房间内出来,把三儿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心知这小子一吹起牛来就没边没谱的乱说,如不把他镇住,只怕会把不该讲的事情也说出去。

三儿缩了下头,背对着父亲冲四儿、承宗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回头涎着脸对陈归永说:“爹爹,没人告诉我的,他们只说是打烂了许多石头。我想,既然石头都能打烂,当然小岛也就不存在了,那还不是和打下海里去一样么?”

陈归永告诫他道:“三儿呀,你也差不多十七岁了,好好跟四海、承宗他们学学老成的样子,不要整天除了做事就胡乱吹牛。你强哥将来要你帮他做大事呢。”

“四海?”三儿奇怪地问:“什么时候我们这里来了个叫四海的,他在哪里,我去看看是怎样的人。”

陈归永笑了:“呵呵,四海就是你四儿兄弟,你强哥给他起的名字,很不错吧。”

陈归永压底声音小声说:“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探子都头,你以后要多和他学学。”

“知道了,爹放心吧。”三儿头也不回地向大厅冲去:“我也要强哥给我起个好听又威风的名字。原来这‘陈三富’的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土里土气,没一点男子汉的味道。”

林强云正在书房察看张山、张河兄弟送来的玻璃,看到三儿连蹦带跳的进入房内,没等他出声就开口问道:“三儿,你说说我们工房里那些砂子是从何处找回来的?”

三儿被林强云一问顿时把起名的事忘了,歪头想了下,立即说道:“砂子么,就从铁工房取的呀,那里以前做打铁炉和炼钢炉剩下很多,所以你一说要砂子我就和他们一起到铁工房运了过来。”

林强云摇头叹气又顿脚:“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张山他们这次做出来的水晶颜色这么难看。”

三儿这时才看到桌上放着两叠水晶板,一叠是已经打磨抛光好的,另一叠的几块呈现暗蓝色的,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看去几乎就是墨黑的。撇了下嘴道:“这肯定不是强哥你做的水晶,这样难看,是谁做出来的呀?”

坐在一边的张山,饶是三十多近四十的人,被三儿的话一说,脸上也不禁腾地红了起来。

林强云叱道:“休得胡说,就你从铁工场运来夹有大量打铁飞溅下的铁皮和铁锈的砂子,我去做也只能制出这样的水晶来,怎么能怪得了别人。亏你还敢在这里说嘴!”

三儿不服地说:“那十来块水晶不是强哥你做的么,为何却又不一样?”

“傻瓜嗳,”林强云笑道:“强哥运气好,刚好拿到没多少铁皮、铁锈的粉料,所以才没在大家的面前丢脸。算了,这事只能怪我,事情一忙起来就忘了把应该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以至于张大哥兄弟做了几天的无用功。”

林强云转对张山吩咐:“这次制的水晶全都打碎,和原来那些舂成的砂子粉一起埋掉不要了。另外再去江边寻找好的砂子,舂成粉后再重新熔炼。还有,全部的粉料都要用磁石去滚过,把里面的细铁皮和铁锈都除掉,这样做出来的水晶就会很干净,也很透明。如果你们没有把握的话,砂子取回来后叫我先看过,然后再去舂粉好了。”

张山、张河应了声“是”,带着那些暗色的玻璃匆匆走了。

三儿生怕强哥会再说自己什么,连忙在张山、张河兄弟走后跑出门来。一出了书房的门,马上回头冲书房做了个鬼脸,拍拍胸口小声说:“再留在里面肯定会被强哥骂,还是快点跑出来好,速离险境为妙。”

身边“噗哧”一声娇笑传入耳中,三儿心中一惊,向前一跳两尺,猛然转身回头,看见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孩,掩着嘴在偷笑:“嘻嘻,公子有你说的那么吓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怕被责骂。”

“才不是呢,”三儿气往上涌:“我只是拿错了些砂子,张大哥他们又没看清,才做出不好的水晶,这事须怪不到我头上。喂,你叫什么名字,好像来强哥的书房有半年了吧,怎么不见你到我们工房来玩。”

和三儿说话的正是翠娥,她小心地向三儿行了福礼:“小婢叫翠娥,沈念宗大叔说要小婢专在书房内服侍,所以不敢随意乱走。”

“嗨,你也太老实喽。”三儿一派老气横秋地说:“强哥不在时就可以到别处玩玩,不用老呆在这里闷着。嗳,翠娥,那天有空到我们工房来玩,我送你一盒强哥加了珍珠粉的‘雪花膏’给你。”

“啊!一盒‘雪花膏’要一百五十贯钱呢,你真的可以送一盒给我?”翠娥惊喜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摇着头说:“唉,还是不要了吧,被公子知道后又要害你受罚挨骂,说不定还会被赶出门去不再收留你呢……”

三儿拍拍胸脯:“这是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说过要送你一盒就一定会送你一盒。你才来到这里不久,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别看强哥对我凶巴巴的,做错事情骂得我连头都不敢抬。我爹说,强哥那是恨铁不成钢,做了错事当然是要骂的了。但他其实对我可好了……不,他对所有人都是极好的,要什么东西都肯给,和他说说笑笑也百无禁忌。别说是送你一盒‘雪花膏’了,就是当着他的面送你几盒也没事,强哥最多就是装出一副苦瓜脸,对着我们叫道:哎呀呀,本钱消散,本钱消散……哈哈……再说,强哥根本就不会赶我出门,知道么,他和我是一个村的人,我们是兄弟来的,这世上哪有哥哥赶弟弟出门的道理。”

三儿似是要把这些日子积在心中的话全都说完,见翠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自己,听得津津有味,便接着说道:“强哥知道的东西多得我们说不清,不但知道水被太阳晒热变成气,到了天上后又变成云,碰到冷风时便会变成雨落到地上。”

三儿凑前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讲啊,强哥还悄悄地给我讲过,我们人在好久好久好久以前,总之是没人知道多久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人,只有树啊、草啊,以及各种动物,还有一种像大猴子般浑身长了长长毛发的圆人……”

翠娥问道:“圆人,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一定是全身圆滚滚的人了,哎呀,全身还长满了毛发,见到他们不被吓死才怪呢。”

三儿并不介意翠娥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圆人是什么样子,也想不出圆圆的人长了长长的毛发会不会吓人。不过强哥说,我们人就是圆人变的……”

“啊……”翠娥惊呼出声,立即用手掩住嘴巴。

“别叫啊!”三儿慌忙小声说:“被别人知道可不得了,强哥吩咐过,只能我自己知道,叫我不要告诉别人的。”

翠娥问:“那又是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想必这是道家的天大机密,泄露出去的话会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发生吧。”三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惊呼:“哎哟,说不定因为被别人知道了以后,我们的又从人变回圆人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再由人变回“圆人”去,这事太过不可思义,也太令人震惊。翠娥慌得伸出一只手掩住三儿的嘴:“快别说了,再说的话保不定我们马上变成圆溜溜,全身是毛的……的……”

三儿听到书房内传出声息,挣开翠娥的手说:“我得走了,否则强哥看到我在说嘴又会骂人。以后记得来工房找我玩,并来拿‘雪花膏’啊。”

三儿走出数步又回头说:“哦,忘了告诉你,我叫陈三富,唉,这名字很难听,很土……”

翠小声嘟喃道:“三富,三富,和我的名字一样是有点土气,可并不难听呐。但愿你刚才把天大的秘密说给我听,老天爷千万不要把我们变回圆人去才好。要是真变回了圆人,哪可怎么办啊……”

她在门外出神发呆,林强云从她身边走过也毫无知觉,过了好久她似乎下了决心,自语着向门内走去:“一定要去求公子,让他想个办法使我们不要变回圆人才好。”

林强云到铁工场,人们已经走空了,只有捡拾工具的吴炎还在。

把吴炎拉到门边光亮处,取了根铁枝蹲下地画了个图说:“今天我们去试炮,发现几个问题和你说一下,明天一早我会叫人将五尊母炮和二十个子炮运回这里修理。试炮中我们发现,一是子炮用的火药太多了些,花费过大;二则子炮和母炮管的接口处不密实,会漏气,有好几次子窠只打到四五十丈;三是有些子窠用的生铁不脆,可能是生铁料在坩埚炉内烧得太久的缘故,不能被火药炸碎,以后一定要注意。另外,明天按这种底小口大的样子做几个子炮,看看能不能用。”

吴炎也蹲下,边看边说:“这么做倒是更容易,子炮既轻、铁料可以省下很多。弟子就怕装入的药量不够没力气,子窠射得不远。”

林强云:“说得是,我们是否可以把炮弹……哦,子窠做得短些,不但能省下内里装的火药,它也可以轻点,那就不怕射不远了。以今天的情况看,射出的子窠炸得很厉害,少装点火药也没太大的关系,它照样能炸得开。”

“好,弟子明天立即就做,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交给师傅试用。原来四斤十两的子窠,可以做成两斤三两到两斤半左右。”吴炎拍着胸脯,但他马上又提出要求说:“不过,师傅啊,你能不能再教弟子一些东西,比如说……比如说打制猎鹿刀那种钢的炼法,或者其他的什么,只要是以前没教过的东西都可以……”

林强云笑嘻嘻地盯着他,听他叨唠,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吴抬头看到林强云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警觉地停口,眼珠转了几下后说:“哎,弟子刚才胡说八道,师傅别放在心上,学艺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林强云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以前的就算了,今后凡是做任何已经做过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定个数目。比如,铸出一个母炮管用熟铁多少斤、石炭木炭多少斤、工钱是多少、其他材料所用的钱多少。如果超过了这个数目,就要扣你们的工钱,如果少用了,那就按省下的材料加给你们五成的钱。”

吴炎:“师傅,你可不能把材料规定得太少了。不然,我们是赔不起那么多钱的。”

“嘿嘿,师傅是那么小器的人吗?”林强云笑道:“你把师傅看得太小了。放心,师傅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只要你们做任何事情都动动脑子,赚的钱比过去只多不少。怎么样,现在你手下的人已经有一百五六十个,能管得过来吗?要不要师傅再派几个人帮你呀?”

吴炎慌忙说:“不不,管得来,千万别叫人来帮我。嘿嘿!师傅,我们的铁料只有五六万斤,要叫人赶紧买喽,不然的话再过些时日不要说‘子母炮’了,连各地的菜刀、柴刀和日用铁器也做不够来卖。”

林强云:“这事你去和我叔说就可以。对了,按现在铁工场的人手,以一尊母炮配十个子炮、一百个子窠来算,每月能做出多少‘子母炮’来?”

吴炎心内算了一下说:“若是两广、两浙路的店铺不用我们这里供铁器的话,大概每月可以造出三尊‘子母炮’。”

“那么,如果再要你做那种长铁管呢,铁管、‘子母炮’又能各制出多少?”林强云再次给他加码,偏起头发问:“我如果需要在两个月内有二十尊‘子母炮’、五百根长铁管的话,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做出来给我用?”

吴炎一听师傅需要的数量便呆住了,好一会才惨叫道:“师傅呀!你……你不如干脆把我杀了吧,弟子就是有三头六臂,六头十二臂,也没法在两个月内做出如此之多的‘子母炮’和长铁管哪!”

林强云笑道:“你一个人当然做不出那么多东西,但你不会多叫些人来帮你做吗?”

吴炎奇道:“叫人来帮我做?师傅,你就不怕别人偷学了我们双木门的绝世技艺?”

林强云笑骂:“猪头啊你,怕被人偷了技艺去我还敢要你叫人相帮?告诉你一个好办法,把你信得过的亲信弟子分开,每个地方放一个,要他们指点别人做粗重的杂事,重要的如各种配料、火色等等技艺则由自己信得过的人动手。相帮的人到你这里只能专门做一种事,不得干两种以上的活计。这样一来,即使他们学会了一点技艺也没用,一两年内我们的技艺决难泄露出去。”

吴炎沉思着问:“师傅是说我们把原来由几个人从头到尾一手做完的事,改为分开来做,一个人专门做一点,每天他都做同样的事情,不再做其他活计。这个工场专门铸铁,那就每天都是铸铁;那个工场专门打铁管,铁管打好后交给别人,不再管修锉。再一个工场专门铲锉……”

林强云:“正是如此,只有最后最重要的工作,才由我们完全信得过的人来做,就不会把我们的技艺泄露出去。我们的工场分得越多,工人的工作分得越细,技艺泄露出去的机会也就越小。现在暂时留在这里先按这个办法将人手分开,再过半个月我们另外一处的工场做好后,把这里的工场搬一部分过去,地方宽大后,也就能更好地进行分派工场。还有,你这里将要叫走几个人到别处去开铁匠铺,以后我们的生意做得更大时,也经常会从你这里抽人,你要先行做好准备。少了的人手,我另外会加派些愿意学手艺的孩儿兵到这里来做学徒,你要给我好好安排教导他们,这些孩儿兵和你一样,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可不要藏私,一定要让他们把所有的手艺都学会。否则的话……嘿嘿,下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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