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金剪无声云委地 宝钗有梦燕依人（1 / 2）
不一日，海船到达秦皇岛，弃船登岸，到了北京。</p>
韦小宝道：“我要想法子混进皇宫去，可不知哪一天方能得手，大伙儿须得找个安身之</p>
所。”当下陆高轩去租了一所住宅，是在宣武门头发胡同，甚是清静，一行人搬了进去。</p>
安顿已毕，韦小宝独自出来，到甜水井胡同天地会的落脚处去一看，见住客已换了个茶</p>
叶商，打著会中切口问了几句，那人瞠目不知，显是会中已搬了地址。再踱去天桥，心想八</p>
臂猿猴徐天川就算也给逼著入了神龙教，不在天桥，会中其余兄弟高彦超、樊老本等或许可</p>
以撞上。哪知在天桥来回踱了几转，竟见不到一个。</p>
当下来到西直门上次来京住过的客店，取出三两银子，抛在柜上，说要一间上房。掌柜</p>
见他出手阔绰，招呼得十分恭敬。韦小宝又取出五钱银子，塞进店小二手里，仍要上次住的</p>
那间天字第三号上房，碰巧这房并无住客，店小二算是白赚了五钱银子。韦小宝喝了杯茶，</p>
躺在炕上闭目关头养神，听得四下无声，拔出匕首，撬开墙洞，顺治皇帝交给他的那部经书</p>
好端端的便在洞里。他打开油布，检视无误，将砖块塞回墙洞。胖头陀已成自己下属，不必</p>
再叫待卫来护送经书，于是把经书揣入怀中，径向紫禁城走去。</p>
走到宫外，守门侍卫见一个少年穿著平民服色，直向宫门走来，喝道：“小家伙，干什</p>
么的？”韦小宝笑道：“你不认识我么？我是宫里桂公公。”那侍卫向他仔细一看，认了出</p>
来，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忙满脸堆笑，说道：“桂公公，你穿了这身衣服，嘻</p>
嘻。”韦小宝笑道：“皇上差我去办一件紧事，赶著回话，来不及换衣服了。”那侍卫道：</p>
“是，是。桂公公红光满面，这趟差事定然顺手得很，皇上定有大大赏赐。”</p>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换了太监服色，将经书用块旧布包了，径到上书房来见皇帝。</p>
康熙听得小桂子求见，喜道：“快进来，快进来。”韦小宝快步走进，只见康熙站在内</p>
书房门口，喜孜孜的道：“***，小桂子，快给我滚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他妈</p>
的”三字，他只在韦小宝面前才说，已憋得甚久。</p>
韦小宝跪下磕头，说道：“恭喜皇上，天大之喜！”</p>
康熙一听，便知父王果然尚在人间，心头一阵激□，身子晃几下，伸手扶住门框，说</p>
道：“进来慢慢的说。”胸口一酸，险此掉下泪来。</p>
韦小宝走进内书房，回身将房门关上，上了门闩，在四周书架后巡视了一趟，不见另有</p>
侍候皇帝的太监，才低声说道：“皇上，我在五台山上见到了老皇爷。”</p>
康熙紧紧抓住他手，颤声道：“父皇……果然在五台山出了家？他……他说什么？”</p>
韦小宝于是将在清凉寺中如何会见老皇爷，如何西藏的喇嘛意图加害，自己如何奋勇救</p>
护，拚命保驾，如何幸得少林十八罗汉援手等情一一说了。这件事本已十分惊险，在他口中</p>
说来，另行加多了三分，自己的忠心英勇，那更是足尺加五。只听得康熙手中捏了捏汗，连</p>
说：“好险，好险！”又道：“咱们即刻派一千名护卫上山，加意卫护。”</p>
韦小宝摇头道：“老皇爷多半不愿意。”于是又将顺治的言语一一转述。</p>
康熙听父亲叫自己不用去五台山相会，又赞自己：“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p>
不像我……”这几句话，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说道：“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p>
韦小宝待他哭了一会，取出经书，双手呈上，说道：“老皇爷要我对你说：『天下事须</p>
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百姓造福，那是取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p>
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皇爷又要我对你说：『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p>
须牢牢紧记。他能做到这四字，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p>
康熙怔怔听著，眼泪扑簌簌的流在包袱之上，双手发抖，接了过去，打开所袱，见是一</p>
部《四十二章经》，翻了开来，第一页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笔致圆柔，果是父亲的</p>
手笔，呜□道：“父皇训示，孩儿决不敢忘。”</p>
他定了定神，细细询问顺治身子是否安康，现下相貌如何，在清凉寺中是否清苦之极。</p>
韦小宝一一据实禀告。康熙一阵伤心，又大哭起来。</p>
韦小宝灵机一动：“***，我也陪他大哭一场，他给我的赏赐一定又多了许多，反正</p>
眼泪又不用钱买。”说哭便哭，抽噎了几下，眼泪长流，呜呜□□的哭得凄惨之极。康熙虽</p>
然难忍，哭泣出声，但自念不可太**份，因此不住强自抑。韦小宝却有意做作，竟然号啕</p>
大哭。这件本事，他当年在扬州之时，便已十分拿手，母亲的毛竹板尚未打上屁股，他已哭</p>
的惊逃诏地，而且并非干号，而是货真价实的泪水滚滚而下，旁人决计难辨伪。</p>
康熙哭了一会，收泪问道：“我想念父皇，而哭泣，你却比我哭得还伤心，那为什</p>
么？”韦小宝道：“我见你哭得伤心，又想起老皇爷的温和和慈爱，对我连声称赞，说我不</p>
顾性命的保驾，很喜欢我，心中更加难过了。”一面说，一面呜□不止，又道：“若不是我</p>
知道你挂念，赶著回来向你禀报，真想留在五台山上服侍老皇爷，也免得担心他给坏人欺</p>
侮。”</p>
康熙道：“小桂子，你很好，我一定重重赏你。”</p>
韦小宝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抽抽噎噎的道：“皇上待我已经好得很，我也不要什么赏赐</p>
了，只盼老皇爷平安，我们做奴才的就快活得很了。”他在神龙教走了这一遭，耳听得人高</p>
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丝毫不以为耻，不免脸皮练得更厚，拍马屁的功夫大有长</p>
进，但教讨人欢喜，言语更夸张。</p>
康熙信以为真，说道：“我也真担心父皇没人服待。你说那个行颠行尚莽莽撞撞，甚是</p>
粗笨，父皇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好教人放心不下。小桂子，难得父皇这样喜欢你……”韦小</p>
宝听到这里，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里暗暗叫苦：“啊哟，啊哟！这次老子要倒大霉，老</p>
子吹牛吹得过了份。”只听康熙续道：“……本来嘛，我身边也少不了你。不过做儿子的孝</p>
顺父亲，手边有什么东西，总是挑最好的孝敬爹爹。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年纪虽小，却十</p>
分能干，对我父子忠尽耿耿……”韦小宝心中大叫：“乖乖龙的东，我的妈呀！你派老子去</p>
五台山陪老和尚，宁可叫我坐牢。”</p>
果然听得康熙说道：“这样罢，你上五台山去，出家做了和尚，就在清凉寺中服侍我父</p>
皇……”韦小宝听得局势紧急，不但要陪老和尚，自己还得做小和尚，大事之不妙，无以复</p>
加，不等他说完，忙道：“服侍老皇爷是好得很，要我做和尚，这个……我可不干！”</p>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要你永远做和尚。只不过父皇既一心清修，你也做了和</p>
尚，服侍起来方便些。将来……将来……你要还俗，自也由得你。”言下之意，是说日后顺</p>
治老，圆寂归西，你不做和尚，谁也不会加以阻拦。</p>
饶是韦小宝机变百出，这时却也束手无策，他虽知小皇帝待自己甚好，但既出口差遣，</p>
倘若坚决不允，不但前功尽弃，说不定皇帝一翻脸，立即砍了自己脑袋，可不是好玩的，哭</p>
丧著脸，道：“我……我可又舍不得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半点不假，</p>
千真万确，只不过并非为了忠君爱主之心，实在是不愿去当小和尚。</p>
康熙大为感动，轻拍他的肩头，温言道：“这样罢，你去做几年和尚，服侍我父皇，然</p>
后我另行派人来，接替你回到我身边，岂不是好？父皇不许我朝见，我却是非出不可的。那</p>
时候你又可见到我了，也不用隔多久。小桂子，你乖乖的，听我吩咐，将来我给你一个好官</p>
做。”眼见韦小宝哭个不住，安慰道：“你在庙里有空，说读书识字，以便日后做官，做个</p>
大官。”</p>
韦小宝心想：“将来做不做大官，管***，眼前这个小和尚怕是做定了。”转念一</p>
想：“我到得五台山上，胡说八道一番，哄得老皇你放我转来，也非难事。只说小皇帝没我</p>
服侍，吃不下饭，这次离开他一两个月，便瘦了好几斤，老皇爷爱惜儿子，定然命我回</p>
宫。”此计一生，便即慢慢收了哭声，说道：“你差我去办什么事，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p>
辞，别说去做和尚，就是乌龟王八蛋，那也做了。皇上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服侍老皇</p>
爷，让他老人家身子康强，长命百岁……还有……永享仙福，寿与天齐。”</p>
康熙大喜，笑道：“你出京几个月，居然学问也长进了，成语用得不错。怎地在五台山</p>
上耽了这么久？不容易见到老皇爷，是不是？”</p>
韦小宝心想神龙岛之事，还是不说为妙，答道：“是啊，清凉寺的住持方丈，还有那位</p>
玉林法师，说什么也不肯认庙里有老皇爷，我又不好点破，只得在山上一座座庙里转来转去</p>
的做法事，今天到显灵寺去醮，明天又到佛光寺放□口。五台山几千大和尚小和尚，我少说</p>
也识得了一千有零。若不是那些恶喇嘛罗皂老皇爷，只怕我今天还在布施僧衣斋饭呢。”康</p>
熙笑道：“你这下可破费不少哪！花了的银子，都到内务府务领还罢。”他也不问数目，心</p>
想韦小宝立了大功，又肯去做小和尚，他爱开多少虚头，尽可自便。</p>
不料韦小宝道：“不瞒皇上说，上次你派我去抄鳌拜的家，奴才是很有点好处的。当时</p>
不好意思跟你禀报。这次去五台山，见到老皇爷，受了他老人家的教训，明白对皇上什么坏</p>
事都不可做，于是把先前得的银子，都布施在庙里了，也算是奴才帮皇上积些阴德，盼望菩</p>
萨保佑，老皇爷和皇上早日团圆。这笔钱本来是皇上的，不用再领了。”心想你父子早日团</p>
圆，我也可少做几天小和尚；同时有了这番话，日后如果有人告发，说我抄鳌拜家时吞没巨</p>
款，此刻也已有了伏笔：“我代你布施在五台山上啦，还追问什么？”</p>
康熙一听，更是欢喜，连连点头，问道：“五台山好不好玩？”</p>
当下韦小宝说了些五台山上的风景。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小桂子，你先去，我</p>
不久就来。咱们总得想法子迎接父皇回宫，他老人家倘若一定不肯还俗复位，那么在宫里清</p>
修，也是一样。”韦小宝摇头道：“那恐怕难得紧……”</p>
忽听得书房门外靴声橐橐，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皇帝哥哥，你怎么还不来跟我</p>
比武？”说著砰砰几声，用力推门。康熙脸露微笑，道：“开了门。”</p>
韦小宝心想：“这是谁？难道是建宁公主？”走到门边，拔下门闩，打开房门。一个身</p>
穿大红锦衣的少女一阵风般冲进来，说道：“皇帝哥哥，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老是不来，怕</p>
了我啦，是不是？”韦小宝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p>
动，颇有英气。</p>
康熙笑道：“谁怕你啦？我看你连我徒儿也打不过，怎配跟我动手。”那少女奇道：</p>
“你收了徒儿，那是谁？”康熙左眼向韦小宝一眨，说道：“这是我的徒儿小桂子，他的武</p>
功是我一手所传，快来参见师姑建宁公主。”</p>
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建宁</p>
公主长大，是皇太后亲生。韦小宝极怕皇太后，平时极少行近慈宁宫，公主又不到皇帝的书</p>
房来，因此直至今日才得见到。他听了康熙的话，知道是他兄弟闹著玩，便即凑趣，笑嘻嘻</p>
的上前请安，说道：“师侄小桂子叩见师姑在人，师姑万福金……”</p>
建宁公主嘻嘻一笑，突然间飞起一脚，正中韦小宝下颏。这一脚踢来，事先竟没半点征</p>
兆，韦小宝又屈了一腿，躬身在她足边，却哪里避得开？他一句话没说完，下巴上突然给重</p>
重踢了一脚，下颚合上，登时咬住了舌头，只痛得他“啊”的一声，大叫来他，嘴巴开处，</p>
鲜血流了满襟。</p>
康熙惊道：“你……你……”建宁公主笑道：“皇帝哥哥，你的徒儿功夫脓包之极，我</p>
踢一脚试试他本事，他竟然避不开。我瞧你自己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了。”说著格格而笑。</p>
韦小宝大怒，心中不知已骂了几十句“臭小娘，烂小娘”，可是身在皇宫，公主究是主</p>
子，又怎敢骂出一个字来？</p>
康熙慰问韦小宝：“怎么？舌头咬伤了？痛得厉害么？”</p>
韦小宝苦笑道：“还好，还好！”舌头咬伤，话也说不清楚了。</p>
建宁公主学著他口音，道：“还好，还好，性命丢了大半条！”又笑了起来，拉住康熙</p>
的手：“来，咱们比武去。”</p>
先前皇太后教康熙武功，建宁公主看得有趣，缠著母亲也教，皇太后点拔了一些。她见</p>
母亲敷衍了事，远不及教哥哥那样用心，要强好胜，便去请宫在的侍卫教拳。东学几招，西</p>
学几式，练得两三年下来，竟也小有成就。前几日刚学了几招擒拿手，和几名侍卫试招，大</p>
家当然相让，个个装模作样，给小公主摔得落花流水。她知众侍卫哄她高兴，反而不喜，便</p>
去约皇帝哥哥比武。康熙久不和韦小宝过招，手脚早已发□，御妹有约，正好打上一架。</p>
两人在小殿中动起手来。康熙半真半假，半让半不让，五场比试中赢了四场。建宁公主</p>
气不过，又去要母亲教招。皇太后重伤初愈，精神未复，将她撵了出来。她只得再找侍卫，</p>
又学了几招擒拿手，约好了康熙这天再打。</p>
不料韦小宝回宫，长谈之下，康熙早将这场比武之约忘了。他得到父皇的确讯，悲喜交</p>
集，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兴致和妹子闹玩，说道：“此刻我有要紧事情，没空跟你玩，你再</p>
去练练罢，过几天再比。”</p>
建宁公主一双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说道：“咱们江湖上英雄比武，死约会不见不散，</p>
你不来赴约，岂不让天下好汉耻笑于你？你不来比武，那就是认栽了。”这些江湖口吻，都</p>
是侍卫们教的。</p>
康熙道：“好，算我栽了。建宁公主武功天下第一，拳打南山猛虎，足踢北海蛟龙。”</p>
建宁公主笑道：“足踢北海毛虫！”飞起一脚，又向韦小宝踢来。</p>
韦小宝侧身闪避，她这一脚就踢了个空。她眼见皇帝今天是不肯跟自己比武了，侍卫们</p>
身材魁梧，倘若真打，自己定然打不过，这个小太监年纪高矮都和自己差不多，身手又甚灵</p>
活，正好拿来试试，说道：“好！你师父怕了我，不敢动手，你跟我来。”</p>
康熙向来对这活泼伶俐的妹子很欢喜，不忍太扫她兴，吩咐：“小桂子，你去陪公主玩</p>
玩，明日再来侍候。”</p>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皇帝哥哥，看招！”握起两个粉拳，“钟鼓齐鸣”，向康熙双太</p>
阳穴打去。康熙叫道：“来得好！”举手一格，转腕侧身，变招“推窗望月”，在她背上轻</p>
轻一推。公主站立不定，向外跌了几步。</p>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公主恼羞成怒，骂道：“死太监，笑什么？”一伸手，抓住了他右</p>
耳，将他拖出书房。韦小宝若要抵挡闪避，公主原是抓他不住，但终究不敢无礼，只得任由</p>
她扭了出去。</p>
建宁公主扭住他耳朵，直拉过一条长廊。书房外站著侍候的一大排侍卫，太监们见了，</p>
无不好笑，只是忌惮韦小宝的权势，谁也不敢笑出声来。</p>
韦小宝道：“好啦，快放手，你要到哪里，我跟著你去便是。”</p>
公主道：“你这横行不法的大盗头子，今日给我拿住了，岂可轻易放手？我先行点了你</p>
的穴道再说。”伸出食指，在他胸口和小腹重重戳了几下。她不会点穴，这几下自然是乱戳</p>
一气。韦小宝大叫：“点中穴道啦！”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就此不动。</p>
公主又惊又喜，轻轻踢了他一脚，韦小宝丝毫不动。公主喝道：“起来！”韦小宝仍是</p>
不动。公主还道自己误打误中，当真点中了他穴道：“我来给你解穴！”提足在他后腰一</p>
踢。韦小宝心道：“这臭小娘见解不开我的穴道，还要再踢。”当下“啊”的一声，跳了起</p>
来，说道：“公主，你的点穴本领当真高明，只怕连皇上也不会。”公主道：“你这小太监</p>
奸滑得很，我几时会点穴了？”但见他善伺人意，也自喜欢，说道：“跟我来！”</p>
韦小宝跟随著她，来到他和康熙昔日比武的那间屋子。公主道：“闩上了门，别让人来</p>
偷拳学师。”韦小宝一笑，心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有谁来偷拳学师了！”当即依言关</p>
门。公主拿起门闩，似是要递给他，突然之间，韦小宝耳边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就此人</p>
事不知了。</p>
待得醒转，睁眼只见公主笑吟吟的叉腰而立，说道：“窝囊废的，学武之人，讲究眼观</p>
六路，耳听八方。我打你这一下，你怎么不防备？还学什么武功？”韦小宝道：“我……</p>
我……”只觉头痛欲裂，忽然左眼中湿腻腻的，睁不开来，鼻中闻到一股血腥味，才知适才</p>
已给这一门闩打得头破血流。</p>
公主一摆门闩，喝道：“有种的，快起身再打。”呼的一声，又是一闩打在他肩头。</p>
韦小宝“啊”的一声，跳起身来。公主挥门闩横扫，掠他脚骨。韦小宝侧身闪避，伸手</p>
去夺门闩。公主叫道：“来得好！”门闩挑起，猛戳他胸口。韦小宝向左避让，不料那门闩</p>
翻了过来，砰的一声，重重的打中了他右颊。</p>
韦小宝眼前金星乱冒，踉跄几步。公主叫道：“你这绿林大盗，非得赶尽杀绝不可。”</p>
门闩横扫，韦小宝扑地倒了。</p>
公主大喜，举门闩往他后脑猛击而下。韦小宝只听得脑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身子急</p>
滚，砰的一声，门闩打在地下。公主大叫：“啊哟！”这一下使力太重，震得虎口剧痛，大</p>
怒之下，在他腰间重重一脚。韦小宝叫道：“投降，投降！不打了！”公主举门闩击落，这</p>
一下打在他小腹，拍的一声，幸好打在他怀中所藏的五龙令上，韦小宝刚跃起，又摔了下</p>
来。公主一闩又是一闩，怒骂：“你这死太监，我要打你，你敢闪开？”</p>
公主力气虽不大，但出手毫不容情，竟似要把他当场打死。韦小宝惊怒交集，奋力转身</p>
跃起。公主举闩迎面打来，韦小宝左手挡路，喀喇一响，臂骨险断。他心念急转：“公主明</p>
明不是跟我闹著玩，干么要打死我？啊，是了，她受了皇太后嘱咐，要取我性命！”</p>
一想到此节，决不能再任由她殴打，右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珠”，疾往公主眼中戳</p>
去。公主“啊哟”一声，退了一步。韦小宝左足横扫，公主扑地倒，大叫：“死太监，你真</p>
打么？”韦小宝夹手夺过门闩，便要往她头顶击落，只见她眼中露出又是恐惧，又是恼怒的</p>
神色，心中一惊：“这是皇宫内院，我这一门闩打下去，那是大逆不道之事，除非她杀了，</p>
用化□粉化去，否则后患无穷。”这么一迟疑，手中高举的门闩便打不下去。</p>
公主骂道：“死太监，拉我起来。”韦小宝心想：“她真要杀我，可也不容易。”当即</p>
伸左手拉她起来。公主道：“你武功不及我，只不过我不小心绊了一交而已。刚才你已叫过</p>
投降，怎地又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不守武林中的规矩？”</p>
韦小宝额头鲜血淋漓，迷住了眼睛，伸袖子去擦。公主笑道：“你打输了，没用东西。</p>
来，我给你擦擦血。”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和帕，走近几步。韦小宝退了一步，道：“奴才</p>
可不敢当。”公主道：“咱们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须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用手帕去</p>
抹他脸上的血渍。韦小宝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心中微微一□，此时两人相距甚近，见到她</p>
一张秀丽的面庞，皮色白腻，心想：“这小公主生得好俊！”</p>
公主道：“转过身来，我瞧瞧你后脑的伤怎样。”韦小宝依言转身，心想：“先前我可</p>
晚饭疑了，原来小公主真是闹著玩的，只不过她好胜心强，出手不知轻重。”公主伸手轻轻</p>
抚摸他后脑的伤处，笑问：“痛得厉害么？”韦小宝道：“还好……”</p>
突然之间，韦小宝背心一阵剧痛，脚下被她一勾，俯跌在地。原来公主悄悄取出藏在小</p>
蛮靴中的短刀，冷不防的忽施偷袭，左足踏住他背脊，提刀在他左腿右腿各戳一刀，笑道：</p>
“痛得厉害么？你说『还好』，那么再多戳几刀。”</p>
韦小宝大骇，暗叫：“老子要归位！”背上有宝衣护身，短刀戳不进去，腿上这两刀也</p>
非重伤，却已痛得他死去活来，想要施展洪夫人所教的第二招“小怜横陈”脱身，一来先受</p>
伤，没了气力，一来这一招并未练熟，挣了一挣，想要从她跨下钻到她背后，但行动太慢，</p>
身子甫动，屁股上又吃了一刀，只听她格格笑道：“痛得厉害么？”</p>
韦小宝道：“厉害之极了。公主武功高强，奴才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江湖上的……好</p>
汉，大英雄，捉住了人，一定饶他性命。”公主笑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蹲身便坐</p>
在他屁股上，喝道：“你动一动，我便一刀杀了你。”韦小宝道：“奴才半动也不动。”可</p>
是公主刚好坐在他伤口上，痛得不住呻吟。</p>
公主解下他腰带，将他双足缚住，用刀割下他衣襟，又将他双手反剪缚住，笑道：“你</p>
是我的俘虏，咱们来练一招功夫，叫做……叫做『诸葛亮七擒孟获』。”满清皇族人人对三</p>
国故事十分熟悉，《三国演义》她已看过三遍。韦小宝看过这戏，忙道：“是，是，诸葛亮</p>
擒孟获七擒七纵，建宁主公擒小桂子，只消一擒一纵。你一放我，我就不反了。你比诸葛亮</p>
还厉害七倍。”公主道：“不成！诸葛亮要火烧□甲兵。”</p>
韦小宝吓了一跳：“奴才不……不穿□甲。”公主笑道：“那么烧你衣服也一样。”韦</p>
小宝大叫：“不行，不行！”公主怒道：“什么行不行的，诸葛亮要烧便烧，□甲兵不得多</p>
言。”见桌上烛台旁放著火刀火石，当即打燃了火，点了蜡烛。韦小宝叫道：“诸葛亮并没</p>
有烧死孟获。你烧死了我，你就不是诸葛亮，你是曹操！”公主拈起他衣服，正要凑烛火过</p>
去点火，忽然见到油光乌亮的辫子，心念一动，便用烛火去烧他辫尾。</p>
头发极易著火，一经点燃，立时使烧了上去，嗤嗤声响，满屋焦臭，。韦小玉吓得魂飞</p>
天外，大叫：“救命，救命！曹操烧死诸葛亮啦！”</p>
公主握著他辫根，不住摇晃，哈哈大笑，道：“这是一根火把，好玩得紧。”</p>
转眼之间，火头烧近，公主放脱了手。韦小宝顷刻间满头是火，危急中力气大增，挺头</p>
往公主怀里撞去。公主“啊哟”一声，退避不及，韦小宝已撞上她小腹，头上火□竟然熄</p>
灭。公主双手扑打衣衫上的焦灰断发，史觉小腹疼痛，又惊又恐，提足在韦小宝头上乱踢。</p>
踢得几下，韦小宝晕了过去。</p>
迷糊中忽觉全身伤口剧痛，醒了过来，发觉自己仰躺在地，胸口袒裸，衣衫，背心，内</p>
衣竟然都被解开了，公主左手抓著一把白色粉末，右手用短刀在胸口割了一道三四分深的伤</p>
口，将白粉撒入伤口。韦小宝大叫：“你干什么？”</p>
公主笑道：“侍卫说，他们捉到了强盗恶贼，贼人不招，便在他伤口里加上些盐，痛得</p>
他大叫救命，那就非招不可。因此我随身带得有盐，专为对付你这等江湖大贼。”韦小宝但</p>
觉伤口中阵阵抽痛，大叫：“救命，救命，我招啦！”公主嘻嘻一笑，说道：“你这脓包，</p>
这么快便招，有什么好玩？你要说：『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皱一皱眉头的不是</p>
好汉。』我再割你几道伤口，盐放得多些，你再求饶，那才有趣哪。”韦小宝大怒，骂道：</p>
“***，你这臭小娘……喂喂，我不是骂你，我……我不是好汉，我招啦，我招啦！”</p>
公主叹了口气，要将盐末丢掉，转念一想，却将盐末都撒在他伤口之中，正色道：“我</p>
是建派掌门人，武功天下第一，擒住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大盗……”韦小宝道：“好，好，我</p>
是江洋大盗，今日艺不如人，给武功天下第一的建掌派掌门人擒住，有死无生。江湖上道得</p>
好：杀不过头点地。在下既服了，也就是了。”公主听他满口江湖汉子的言语，与张康年等</p>
侍卫说给她听的相同，心中就乐了，赞道：“这才对啦，既然要玩，就该玩得像。”</p>
韦小宝心中“臭小娘，烂小娘”的痛骂，全身伤口痛入了骨髓，一时捉摸不到她到底是</p>
奉太后之命来杀死自己，还是不过模拟江湖豪客行径，心想这臭小娘下手如此毒辣，就算不</p>
过拿我玩耍，老子这条命还得送在她手里，忽然想起当日恐吓沐剑屏这条计策颇有效验，小</p>
姑娘们都怕鬼，当下强忍疼痛，说道：“老子忽然之间，又不服了。掌门老师，你如有种，</p>
就放了我，咱们再来比划比划。你要是怕老子武功高强，不敢动手，那就一刀将我杀了。我</p>
变了冤鬼，白天跟在你背后，晚上钻在你被窝里，握住你脖子，吸你的血……”</p>
公主“啊”的一声大叫，颤声道：“我杀你干什么？”韦小宝道：“那么快放了我！”</p>
公主道：“不放！死太监，你吓我。”拿起烛台，用烛火去烧他的脸。</p>
烛火烧在脸上，嗤的一声，韦小宝吃痛，向后一仰，右肩奋力往她手臂撞去。公主手臂</p>
一动，烛台落地，烛火登时熄了。她大怒之下，提起门闩，又夹头夹脑向他打去。韦小宝疼</p>
痛难当，害怕之极：“这次再也活不成了。”大叫一声：“我死了。”假装已死，再也不</p>
动。</p>
公主怒道：“你装死！快醒转来，陪我玩！”韦小宝毫不动弹。公主轻轻踢了他一脚，</p>
见他丝毫不动，柔声道：“好啦，我不打你了，你别死罢。”韦小宝心想：“我死都死了，</p>
怎能不死？狗屁不通。”</p>
公主拔下头发上的宝钗，在他脸上，颈中戳了几下，韦小宝忍痛不动。</p>
公主柔声道：“求求你，你……你……别吓我，我……我不是想打死你，我只是跟你比</p>
武打架，谁叫你……谁叫你这样脓包，打不过我……”突然觉到韦小宝鼻中有轻微的呼吸之</p>
声，她心中一喜，伸手去摸他心口，只觉一颗心兀自跳动，笑道：“死太监，原来你没死。</p>
这一次饶了你，快睁开眼来。”</p>
韦小宝仍然不动，公主却不再上他当了，喝道：“我挖出你的眼珠，教你死后变成个瞎</p>
鬼，找不到我。”拿起短刀，将刀尖指到他右眼皮上。韦小宝大惊，一个打滚，立即滚开。</p>
公主怒道：“球小鬼头，你又来吓我。我……我非刺瞎你的眼睛不可。”跳将过去，伸</p>
足猛力踏住他胸口，举刀往他右眼疾戳下去。</p>
这一下可不是假装，她和身猛刺，刀势劲急，不但要戳瞎他眼睛，势必直刺入脑。韦小</p>
宝双腿急曲，膝盖向她胸口撞去，拍的一声，公主身子一晃，软软摔倒。</p>
韦小宝大喜，弯了身子，伸手拔出靴筒中匕首，先割开缚住双脚的衣襟，一站起身，便</p>
在公主头顶上重重踢了一脚，教她一时不得醒转，这才将匕首插入桌腿，转过身来，将缚住</p>
双手的腰带到刃锋上去轻轻擦动，只擦得两下，腰带便即断开了。</p>
他舒了一口长气，死里逃生，说不出的开心，身上到处是伤，痛得厉害，一时也不去理</p>
会，心想：“如何处置这臭小娘，倒是件天大的难事。听她口气，似乎当真是跟我玩耍，倘</p>
若是奉太后之命杀我，干么见我装死，反而害怕起来？可是小孩子玩耍，哪有玩得这么凶</p>
的？是了，她是公主，压根儿就没把太监宫女当人，人家死了好，活也好，她只当是捏死一</p>
只蚂蚁。”越想越气，向她胸口又中一脚。</p>
不料这一脚，却踢得她闭住的气息顺了。公主一声呻吟，醒了转来，慢慢支撑著站起，</p>
骂道：“死太监，你……”韦小宝正自恼怒，伸手拍拍两个耳光，当胸一拳，右足横扫，公</p>
主又即跌倒。他跳将上去，倒骑在她背上，双拳使如擂鼓，往好腿上、背上、屁股上用力打</p>
去，叫道：“死小娘，臭小娘，婊子生的鬼丫头，老子打死了你。”公主大叫：“别打，别</p>
打！你没规矩，我叫太后杀了你，叫皇帝杀了你，凌……凌迟处死。”</p>
韦小宝心中一寒，便即住手，转念又想：“打也打了，索性便打个痛快。”挥拳又打，</p>
骂道：“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打死你这臭小娘！”</p>
打得几下，公主忽然嗤的一笑。韦小宝大奇：“我如此用力打她，怎么她不哭反笑？”</p>
从桌腿上拔出匕首，指住好颈项，左手将她身子翻了过来，喝道：“笑什么？”只见她眉眼</p>
如丝，满脸笑意，似乎真的十分欢畅，并非做作，听她柔声说道：“别打得那么重，可也别</p>
打得太轻了。”韦小宝摸不著头脑，只怕她突施诡计，右足牢牢踏住她胸口，喝道：“你玩</p>
什么花样，老子才不上当呢。”</p>
公主身子一挣，鼻中嗯嗯两声，似要跳起身来。韦小宝喝道：“不许动。”在她额上用</p>
力一推，公主又即倒下。韦小宝只觉伤口中一阵阵抽痛，怒火只炽，拍拍拍四下，左右开</p>
弓，连打她四个耳光。公主又是嗯嗯几声，胸口起伏，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轻声说</p>
道：“死太监，别打我脸。打伤了，太后问起来，只怕瞒不了。”韦小宝骂道：“臭小娘，</p>
你这犯贱货，越是挨打越开心，是不是？”伸手在她左臂上重重扭了两把，公主“哎唷，哎</p>
唷”的叫了几声，皱起眉头，眼中却孕著笑意。韦小宝道：“***，舒不舒服？”</p>
公主不答，缓缓闭上眼睛，突然间飞起一脚，踢中韦小宝大腿，正是一处刀伤的所在。</p>
韦小宝吃痛，扑上去按住她双肩，在她臂上、肩头、胸口、小腹使劲力扭。公主格格直笑，</p>
叫道：“死太监，小太监，好公公，好哥哥，饶了我罢，我……我……真吃不消啦。”</p>
她这么柔声一叫，韦小宝心中突然一□，心想：“她这么叫唤，倒像是方姑娘在海船中</p>
跟我说情话的模样。”怒气大减，然而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实是难测，于是依样画葫芦，解</p>
下她腰带，将她双手双脚绑住。公主笑道：“死小鬼头，你干什么？”韦小宝道：“叫你别</p>
打坏主意害人。”站起身来，呼呼喘气，全身疼痛，又欲晕去。</p>
公主笑道：“小桂子，今天玩得真开心，你还打不打我？”韦小宝道：“你不打我，我</p>
又怎敢打你？”公主道：“我动不来啦，你就是再打我，我也没法子。”韦小宝吐了一口唾</p>
沫，道：“你不是公主，你是贱货。”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p>
公；主“哎唷”一声，道：“咱们再玩么？”韦小宝道：“老子性命给你玩去了半条，</p>
还玩？我现在扮诸葛亮，也要火烧□甲兵，把你头发和衣服都烧了。”公主急道：“头发不</p>
能烧……”嘻嘻一笑，说道：“你烧我衣裳好了，全身都烧起泡，我也不怕。”</p>
韦小宝道：“呸，你不怕死，老子可不陪你发颠。我得去治伤了，伤口里都是盐，当真</p>
好玩么？”这时才相信公主并无杀害自己之意，将她手上缚著的腰带解开。</p>
公主道：“真的不玩了？那么明天再来，好不好？”语气中满是祈求之意。韦小宝道：</p>
“要是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我还有命么？”公主慢慢起身，道：“只要我不说，太后和皇上</p>
怎会知道？明天你别打我脸。身上伤痕再多也不打紧。”韦小宝摇头道：“明天不能来。我</p>
给打得太厉害，一两个月，养不好伤。”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刚才你骂我什么？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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