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都护玉门关不设 将军铜柱界重标（1 / 2）
当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总督府的卧房中就寝，炉火生得甚旺，狐被貂褥，一室皆春。</p>
这是他的旧游之地，掀开床边大木箱的盖子一看，箱中放的却是军服和枪械。双儿微笑</p>
道：“相公盼望箱子里又钻出个罗刹公主来，是不是？”韦小宝笑道：“你是中国公主，比</p>
罗刹公主好得多。”双儿笑道：“可惜你的中国公主在北京，不在这里。”韦小宝道：“好</p>
双儿，咱们今日算不算‘大功告成’？”双儿嫣然一笑，双颊晕红。她虽和韦小宝做夫妻已</p>
久，听得丈夫调笑，却仍有羞涩之意。</p>
韦小宝搂住了她腰，两人并坐床沿。韦小宝道：“你拼凑地图，花了不少心血，咱们终</p>
于拿到了鹿鼎山，皇上封我为鹿鼎公，这座城池，多半是让我管了。这山底下藏得有无数金</p>
珠宝贝，咱们慢慢掘了出来，我韦小宝可得改名，叫做‘韦多宝’。”双儿道：“相公已有</p>
了许多金子银子，几辈子也使不完啦，珠宝再多，也是无用。我瞧还是做韦小宝的好。”韦</p>
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说道：“对，对！这些日来，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是掘宝罢，只</p>
怕挖断了满洲龙脉，害死了皇帝。皇上向来待我不错，害死了他，未免对不住他。不掘宝</p>
罢，又觉得可惜。这么着，咱们暂且不掘这宝藏，等到皇上御驾升天，咱们又穷得要饿饭</p>
了，那时候再掘不迟。”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木箱中轻轻喀的一响。两人使个眼色，注视木</p>
箱，过了好一会，却更无动静。韦小宝双掌轻轻拍了三下，双儿过去开了房门，守在门外的</p>
四名亲兵躬身听令。韦小宝指着木箱，低声道：“里面有人！”四名亲兵吃了一惊，抢到箱</p>
边，揭开箱盖，却见箱中盛满了衣物。韦小宝打个手势，亲兵搬开衣物，揭开箱底，露出一</p>
个大洞，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洞中放了一枪出来。一名亲兵“啊”的一声，肩头中</p>
弹，向后便倒。双儿忙将韦小宝一拉，扯到了自己身后。韦小宝指指炭炉，作个倾倒的手</p>
势。一名亲兵过去端起炭炉，便往洞中倒了下去。只听得洞中有人以罗刹话大叫：“别倒</p>
火，投降！”跟着咳嗽不止。韦小宝以罗刹话叫道：“先把火枪抛上来，再爬出来。”洞中</p>
抛出一杆短铳，跟着一名罗刹兵探头出来。一名亲兵抓住他头发一拉，另一名亲兵伸刀架在</p>
他颈中，那兵胡子着了火，兀自未熄，只痛得哇哇大叫，狼狈异常的爬了出来。韦小宝道：</p>
“下面还有人没有？”洞内有人叫道：“还有一个！投降！投降！”韦小宝喝道：“抛枪上</p>
来！”洞口白光一闪，抛上来一柄马刀，跟着一团火烧了出来，原来这名罗刹兵烧着了头</p>
发。在门外守卫的亲兵听得大帅房中有警，又奔进数人。七八名亲兵揪住了两名罗刹兵，扑</p>
灭了两人头发胡子上的火焰，反绑了缚住。</p>
韦小宝突然指着一名罗刹兵叫道：“咦，你是王八死鸡。”那兵脸露喜色，道：“是，</p>
是，中国小孩大人，我是华伯斯基。”另一名罗刹兵也叫了起来：“中国小孩大人，我……</p>
我是齐洛诺夫。”韦小宝向他凝视半晌，见他胡子烧得七零八落，脸上也熨得又红又肿，但</p>
终于认了出来，笑道：“对啦！你是猪猡懦夫！”齐洛诺夫大喜，叫道：“对，对！中国小</p>
孩大人，我是你的老朋友。”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都是苏菲亚公主的卫士。当年在雅克萨城</p>
和韦小宝同去莫斯科。两人在猎宫随同火枪手造反，着实立了些功劳。苏菲亚公主掌执国政</p>
后，酬庸从龙之士，将身边卫士都升了队长。其中四人东来想立功劫掠。当兵败城破之时，</p>
一人战死，一人冻死。余下这两人悄悄躲入地道，想出城逃走，哪知城外地道出口早已堵</p>
死，两人进退不得，终于形迹败露。当年韦小宝分别叫他们为“王八死鸡”和“猪猡懦</p>
夫”。两人哪知其意，只道中国小孩发音不正，便即答应。听公主叫他为“中国小孩”，初</p>
时也跟着一般称呼，待得韦小宝立功，公主封了他爵位，众卫士便称之为“中国小孩大</p>
人”。韦小宝问明来历，命亲兵松绑，带出去取酒食款待。众亲兵生怕地道中尚有奸细，钻</p>
进去搜索了一番，查知房中此外更无地道复壁，这才退出。亲兵队长心下惶恐，连声告罪，</p>
心想真是侥天之幸，倘若这两名罗刹兵半夜里从地道中钻将出来，刺死了韦大帅，自己非满</p>
门抄斩不可。次日韦小宝叫来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问起苏菲亚公主的近况。二人说公</p>
主殿下总理朝政，罗刹全国的王公大臣、将军主教，谁也不敢违抗。两位沙皇年纪幼小，一</p>
切也都听姊姊的。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国小孩大人，吩咐我们来打听你的消</p>
息，要我们见到你后，请你再去莫斯科玩玩，公主重重有赏。”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不</p>
知道是中国小孩大人带兵来打仗，否则的话，大家是亲爱的甜心，是好朋友，这仗也不用打</p>
了。”韦小宝道：“你们胡说八道，骗人！”两人赌咒发誓，说道千真万确，决计不假。韦</p>
小宝寻思：“皇上本是要我设法跟罗刹国讲和，不妨便叫这两个家伙去跟苏菲亚公主说</p>
说。”说道：“我要写一封信，你们送去给公主，不过我不会写罗刹蚯蚓字，你们代我写</p>
罢。”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面面相觑，均有难色，他二人只会骑马放枪，说到提笔写字，却</p>
也是一窍不通。齐洛诺夫道：“中国小孩大人要写情书，我们两个是干不来的。我们……我</p>
们去找个教士来写。”韦小宝答应了，命亲兵带二人去罗刹降人中找寻。过不多时，两人带</p>
来一名大胡子教士到来。其时罗刹军人大都不识字，随军教士除了祈祷上帝、激励士气之</p>
外，还有一门重要职司，便是替兵将代写家书。那教士穿了清兵装束，衣服太小，紧紧绷在</p>
身上，显得十分可笑。他吓得战战兢兢，随着两名队长参见韦小宝，说道：“上帝赐福中国</p>
大将军，大爵爷，愿中国大将军一家平安。”</p>
韦小宝要他坐下，说道：“你给我写封信，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那教士连声答应。</p>
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那教士手执毛笔，铺开宣纸，弯弯曲曲的写起罗刹字来，</p>
但觉那毛笔柔软无比，笔划忽粗忽细，说不出的别扭，却不敢有半句话评论中国笔墨，只怕</p>
惹了这位中国将军生气。韦小宝道：“你这么写：自从分别之后，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p>
公主做老婆……”那教士吓了一跳，手一颤，毛笔在纸上涂了一团墨迹。齐洛诺夫道：“这</p>
位中国小孩大人，是苏菲亚公主殿下的甜心。公主殿下很爱他的，常说中国情人胜过罗刹情</p>
人一百倍。”他要讨好韦小宝，不免张大其词。那教士诺诺连声，道：“是，是，胜过一百</p>
倍，一百倍。”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滞，却又不敢执笔沉吟，只得将平日用惯的陈腔滥调都</p>
写了上去，尽是罗刹士兵写给故乡妻子、情人的肉麻辞句，甚么“亲亲好甜心”、“我昨晚</p>
又梦见了你”、“吻你一万次”之类，不一而足。</p>
韦小宝见他笔走如飞，大为满意，说道：“你们罗刹兵来占我中国地方，杀了许多中国</p>
百姓。中国大皇帝十分生气，派我带兵前来，把你们的兵将都捉住了。我要将他们割成一条</p>
一条，都烧成霞舒尼克……”那教士大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说道：“我的上帝！”韦</p>
小宝续道：“不过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暂时不割不烧。如果你答应以后罗刹兵再也不来犯我</p>
中国疆界，中国和罗刹国就永远是好朋友。要是你不听话，我派兵来杀光你们的罗刹男人，</p>
你就再也没有罗刹男人陪着睡觉了。你要男人陪着睡觉，天下只有中国人了。”那教士心中</p>
大不以为然，暗道：“天下除了罗刹男人，并非只有中国男人，这句话也太没有道理。”又</p>
觉这种无礼的言语决不能对公主说，决意改写几句又恭谨又亲密的话，料想这中国将军也不</p>
识得。但他为人谨细，深怕给瞧出了破绽，将这几行文字都写成了拉丁文，写毕之后，不由</p>
得脸露微笑。</p>
韦小宝又道：“现下我差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送这封信给你，又送给你礼物。你愿意做</p>
我情人，还是做我敌人，你自己决定罢。”那教士又将最后这句话改得极尽恭敬，写道：</p>
“中国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谨献贡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二之臣也。企盼</p>
两国和好，俾罗刹被俘军民重归故国，实出殿下无量恩德。”最后这句话却是出于他的私</p>
心，料想两国倘若和议不成，自己和其余的罗刹降人势必客死异乡，永远不得归国。韦小宝</p>
待他写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给我听听。”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诵读，念到自己改写之</p>
处，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颇为有限，听来似乎大致不错，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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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得他竟敢任意窜改？便点点头，道：“很好！”取出”抚远大将军韦之印”的黄金印信，</p>
在信笺上盖了朱印。这封情书不像情书、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韦小宝命那教士下</p>
去领赏，吩咐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国文字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那师</p>
爷磨得浓墨，蘸得饱笔，第一行写道：“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奉书”，第二行写道：</p>
“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罗刹”两字，于佛经意为“魔鬼”，以之</p>
称呼“俄国”，颇含轻侮，文书之中便称之为“鄂罗斯”。那师爷又觉“苏菲亚”三字不甚</p>
雅驯，这个“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似乎讥讽她全身是毛，于是写作了“苏飞</p>
霞”，既合“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典，又有“飞霞扑面”之美；“固伦长公主”是清朝公主</p>
最尊贵的封号，皇帝的姊妹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是公主，此女贵为摄政，又是两位并肩沙</p>
皇的姊姊，自然是头等公主了。待听得韦小宝笑道：“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几年</p>
不见，不知她怎样了？”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如乐之</p>
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心想这是《左传》中的话，只可惜罗刹乃戎狄之邦，未必能</p>
懂得中华上国的经传，其中双关之意，更不必解，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难免有“明珠暗投”</p>
之叹了。其实不但“鄂罗斯国固伦长公主苏飞霞”决计不懂这几个中国字的含义，连“大清</p>
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除了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两个“人”字之外，也是只字不识，见那</p>
师爷在封套正反面都写了字，说道：“够了，够了。你的字写得很好，胜过罗刹大胡子。”</p>
他吩咐师爷备就一批贵重礼物，好在都是从雅克萨城中俘获而得，不用花他分文本钱。</p>
再将华伯斯基、齐洛诺夫两名队长传来，叫他两人从罗刹降兵挑选一百人作为卫队，立即前</p>
往莫斯科送信。两名队长大喜过望，不住鞠躬称谢，又拿起韦小宝的手，在他手背上连连亲</p>
吻。韦小宝的手背被二人的胡子擦得酸痒，忍不住哈哈大笑。</p>
雅克萨城小，容不下大军驻扎，当下韦小宝和钦差及索额图商议了，派郎坦、林兴珠二</p>
人率兵二千，在城中防守，大军南旋，协驻瑗珲、呼玛尔二城候旨。韦小宝临行之际，郑重</p>
叮咛郎坦、林兴珠二人，决不可在雅克萨城开凿水井，挖掘地道。大军南行。韦小宝、索额</p>
图、朋春等驻在瑗珲，萨布素另率一军，驻在呼玛尔。韦小宝命罗刹降兵改穿清军装束，派</p>
人教授华语，命他们将“我皇万岁万万岁”、“圣天子万寿无疆”、“中国皇帝德被四海、</p>
皇恩浩荡”等句子背得烂熟，然后派兵押向北京，要他们在京师大街上一路高呼，朝见康熙</p>
时更须大声呐喊，说道越是喊得有劲，皇上赏赐越厚。匆匆数月，冬尽春来。韦小宝在瑗珲</p>
虽住得舒服，却记挂着阿珂、苏荃等几个妻子和虎头等儿女，曾连遣亲兵，送物回家。六位</p>
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来，大家知他不识字，家书却两免了，只是命亲兵带个口信，说家中</p>
大小*平安，盼望大帅早日凯旋归来。过得二十多天，康熙颁来诏书，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p>
韦小宝升为二等鹿鼎公，其余将士各有升赏。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交给韦</p>
小宝，乃是皇上御赐。韦小宝磕头谢恩，打开木盒，不禁一呆。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碗中</p>
刻着“公忠体国”四字，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却又重行修</p>
补完整。</p>
韦小宝记得当年这只金饭碗放在铜帽儿胡同伯爵府中，那晚仓惶逃走，并未携出，一凝</p>
思间，已明其理。定是那晚炮轰伯爵府后，前锋营军士将府中残损的剩物开具清单，呈交给</p>
皇帝。这只金饭碗已打烂了一次，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别再打烂了。韦小宝心想：“小皇</p>
帝对我倒讲义气，咱们有来有往，我也不掘他的龙脉。”当晚大宴钦差，诸将相陪，宴后开</p>
赌。再过月余，康熙又有上谕到来，这一次却是大加申斥，说韦小宝行事胡闹，要罗刹降兵</p>
大呼“万寿无疆”，实在无聊之至。上谕中说：“为人君守牧者，当上体天心，爱护黎民。</p>
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其小民亦人也，既已降服归顺，不应复侮弄屈辱之。汝为大臣，须谏</p>
君以仁明爱民之道。朕若有惠于众，虽不寿亦为明君，若骄妄残虐，则万寿无疆，徒苦天下</p>
而已。大臣谄谀邪佞，致君于不德，其罪最大，切宜为诫。”韦小宝这次马屁拍在马脚上，</p>
碰了一鼻子灰，好在脸皮甚厚，也不以为意，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心想：“天下</p>
哪有人不爱戴高帽的？定是这些罗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把皇上听得胡里胡涂，惹得他生</p>
气。”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痛骂一顿。骂完之后，拉开桌子便和他们赌钱，</p>
掷得几把骰子，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这日京中又有上谕颁来，钦命韦小宝和索额</p>
图为议和大臣，与罗刹国议订和约，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护军统领马喇、</p>
尚书阿尔尼、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却是罗</p>
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国书中说道：</p>
“谨奉上抚远华夏、洋溢寰宇、率贤臣共图治理、分任疆土、满清兼统、声名远播、大</p>
圣皇帝曰：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罗为汗，曾使尼果来等赉书至天朝通好，以不谙中国典礼，</p>
语言举止，陋鄙无文，望宽宥之。至颂扬皇帝，舛谬失礼，亦因地处荒远，典礼素昧所致，</p>
幸无见罪。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其故。及尼果来等归问之，但述天朝大</p>
臣以不还逋逃人根特木尔等、并骚扰边境为词。近闻皇帝兴师，辱临境上，有失通好之意。</p>
如果下国边民构衅作乱，天朝遣使明示，自当严治其罪，何烦动辄干戈？今奉诏旨，始悉端</p>
委，遂令下国所发将士，到时切勿交兵。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发回正法，除嗣遣使臣议</p>
定边界外，先令末起、佛儿魏牛高、宜番、法俄罗瓦等星驰赉书以行。乞撤雅克萨之围，仍</p>
详悉作书，晓谕下国。则诸事皆寝，永远辑眺矣。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昔年曾见知于我皇</p>
姊摄政女王苏菲亚殿下，远临我京师莫斯科，拨乱反正，有大功于下国，此上国之惠也，下</p>
国君臣，不敢有忘。谨奉重礼，献于大圣皇帝陛下，以次重礼奉于韦小宝大臣阁下，以示下</p>
国诚信修睦之衷。”（按：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正确无误，惟最后一段关于韦小宝</p>
者，恐系小说家言，或未可尽信云。）佟国纲读了国书后，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p>
详细解释。这是军中通例，文书来往，文字有时颇为艰深，带兵将官不识字者固多，就算读</p>
过几年书的，所识也颇有限，军中来文去件关涉军机大事，如有误解，干系重大，因此满洲</p>
军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p>
佟国纲笑道：“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对韦大帅颇念旧情，送来的礼物着实不少。皇上</p>
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交韦大帅收纳。”韦小宝拱手道：“多谢，多谢。”又道：“罗刹人</p>
不懂礼节，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却自吹自擂，说礼物很重，送给皇上的是重礼，送给我的</p>
是甚么次重礼，也不怕人笑话。”佟国纲道：“是。韦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皇上亲</p>
加审讯，发现小兵之中，混有一个罗刹大官……”韦小宝“啊”的一声，叫道：“有这等</p>
事？”佟国纲道：“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兵之中，丝毫不动声色。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p>
人，一名荷兰传教士做通译，审到后来，皇上对那传教士说了几句拉丁话。罗刹降人中有一</p>
名小兵，忽然脸露诧异神色。皇上问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话，那个小兵不住摇头。皇上便用拉</p>
丁话说道：‘将这个小兵拉出去砍头。’那小兵脸色大变，跪下求饶，供认懂得拉丁话。”</p>
韦小宝问道：“拉丁话是什么话？他们罗刹人拉壮丁挑军粮之时说的话，皇上怎么会</p>
说？”佟国纲道：“皇上聪明智慧，无所不晓。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那也会说的。”韦</p>
小宝道：“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皇上不懂，拉壮丁时说的话，却又会说？”佟国纲无</p>
法回答，笑道：“这中间的理由，咱们可都不懂了。下次大帅朝见皇上之时，自己磕头请问</p>
罢。”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个罗刹人后来怎样？”佟国纲道：“皇上细细审问，那人</p>
终于无法隐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原来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萨两城的都</p>
总督。”众人一听，好不自禁的“啊”的一声。韦小宝道：“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佟国</p>
纲道：“可不是吗？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以他为最大，雅克萨城破之日，定是他改穿了</p>
小兵的服色，以致给他瞒过了。”韦小宝摇头笑道：“攻破雅克萨城那天，罗刹的将军、小</p>
兵、大官、小官，个个脱得精光，瞧来瞧去，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 事，实在没甚么分别。不</p>
见得官做得大了，那话儿也大些。兄弟的……这个大官认他不出，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处。”</p>
众将哈哈大笑，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佟国纲笑道：“原来如此，这也难</p>
怪。皇上说道：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雅克萨二城都总管，功劳不小，不过他以为此人</p>
只是寻常小兵，办事也太胡涂了，将功折罪，此事无赏无罚。”韦小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p>
的道：“皇上恩典，奴才感激之至。”佟国纲道：“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接连问了六</p>
天，罗刹国的军政大事，疆域物产，甚么都盘问备细。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又从这亚尔青</p>
斯基身上，发见了一个秘密。依韦大帅说，这人被擒之时，身上一丝不挂，哪知他竟有法子</p>
暗藏秘密文件。”韦小宝骂道：“他***，这阿二掀死鸡实在鬼计多端，下次见到了他，</p>
非要他的好看不可。这秘密文件，又藏在甚么地方？难道藏在屁……屁……”</p>
佟国纲道：“罗刹降人朝见皇上之前，自然全身都给御前侍卫仔细搜过，头发、胡子都</p>
要摸过，裤子和靴子更要脱下来瞧过明白。番邦之人心怀叵测，倘若身怀利器，那还了得？</p>
这个亚尔青斯基当然也曾细细搜过，身上更无别物。可是皇上洞察入微，见他右肩上凸起了</p>
一块，又时时斜眼去瞧，便问他手臂上是甚么东西。亚尔青斯基拉起袖子，手臂上绑了厚厚</p>
的绷带，说是在雅克萨城受的伤。皇上叫他走上前来，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亚尔青斯</p>
基‘哎唷’一声叫，声音中却不显得如何疼痛。”韦小宝笑道：“有趣，有趣！这罗刹鬼受</p>
伤是假的。”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皇上当即吩咐侍卫，将他手臂上的绷带解下。亚尔青</p>
斯基面如土色，只吓得全身发抖。韦大帅你猜绷带之中，藏着些甚么？”韦小宝道：“你刚</p>
才说秘密文件，难道就是这调调儿吗？”佟国纲拍手笑道：“正是。难怪皇上时时赞你聪</p>
明，果然一猜便着。那亚尔青斯基绷带中所藏的，赫然是一份文件，是罗刹国沙皇给他的密</p>
谕。皇上叫荷兰传教士译了出来，抄得有副本在此。”从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大声读了出</p>
来：“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领有全部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及大</p>
王兼多国之俄皇陛下，皇威远届，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彼中国皇帝</p>
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归依大皇帝陛</p>
下最高统治之下。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于其皇恩浩荡之中，并保护之，使免于敌人</p>
之侵害，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处于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永久不渝，并向</p>
大君主纳入贡赋，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应准在中国及两境内自由营商，为此彼中国皇</p>
帝应准将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答复。”（按：此为真实文件，</p>
当年康熙逮捕俄国使臣，将其监禁半月后递解回国，没收此文件，存于宫中档案。原件摄影</p>
见“故宫俄文史料”）</p>
佟国纲读一句，韦小宝骂一声：“放屁！”待他读完，韦小宝已骂了几十句“放屁”。</p>
佟国纲道：“皇上圣谕：罗刹人野心勃勃，无礼已极。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是现今</p>
两位沙皇的父亲，已经死了。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想</p>
来已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还得软硬兼施，不能轻忽。”韦小宝</p>
道：“正是。皇上吩咐了的，咱们狠狠的打他们几个嘴巴，踢他们几脚，又在他们肩上拍</p>
拍，背上摸摸。”佟国纲道：“那个甚么摄政女王就狡猾得很，她假装不知道雅克萨已经给</p>
我们攻下，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我们交锋。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出了马脚，请皇上将抓住</p>
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韦小宝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送给我几张貂皮，几块</p>
宝石的次重礼，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佟国纲道：“皇上吩咐：罗刹人既然求和，跟他</p>
们议和也是不妨，不过咱们须得带了大军过去，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韦小宝问道：“甚</p>
么叫作城下之盟？”佟国纲道：“两国交兵，咱们大军围了番邦的城池，番邦求和，在他城</p>
下订立和约，那就叫作城下之盟。这番邦虽然不算投降，总也是认输了。”韦小宝道：“原</p>
来如此。其实咱们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佟国纲道：“皇上圣谕：</p>
再打几个胜仗，本来也是挺有把握的。不过罗刹是当世大国，属下统辖的小国很多。他们在</p>
东方如果败得一塌胡涂，威风大失，属下各小国就要不服。这样一来，罗刹非点起大军来报</p>
仇不可，那就兵连祸结，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方了。皇上盘问了那亚尔青斯基，得知罗刹国的</p>
西方另有一个大国，叫做瑞典，和罗刹国之间的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罗刹倘若东西两边同</p>
时打仗，很是头痛。咱们乘此机会跟他订立和约，必定可以大占便宜，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p>
百年太平。”韦小宝大胜之余，颇想一鼓作气，连尼布楚也攻了下来，听得皇上答允罗刹求</p>
和，很觉没瘾，但这是皇上的决策，他要搞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自也难以违旨，</p>
转念又想：“你是皇上的舅舅，也是我老婆的舅舅，排起来算是我的长辈。你是一等公，我</p>
只是刚升的二等公。这次跟罗刹人议和，皇上却派你来做我副手，皇上给我的面子可也不小</p>
了。”佟国纲的父亲佟图赖，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亲，乃是汉人，因此康熙的血统是半</p>
满半汉。佟图赖此时已死，佟国纲袭封为一等公。佟图赖早年在关外便归附满清，属镶黄</p>
旗，军功甚著，名气很大，韦小宝却觉得他的名字太也差劲，图赖，图赖，说明赌输了想</p>
赖，堂堂国丈，算甚么玩意儿？当晚张宴接风之后，众大臣在韦大帅倡议之下，赌了几手。</p>
佟国纲果然输了，但六百两银票推了出去，漫不在乎，毫无图赖之意。韦小宝见他输得爽</p>
快，并无父风，不禁颇为诧异，回到房中，上床睡下，这才恍然大悟：“他名叫佟骨光，话</p>
明要在骨牌上输清光的。此人赌品极好，可以跟他交个朋友。”次日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p>
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不妨就此将大军开去，以逸待劳。韦小宝点头称是，传下将</p>
令，瑗珲和呼玛尔城两军齐发，到尼布楚城下会师。其时已是夏季，天暖雪溶，军行甚便。</p>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前锋来报，有罗刹兵一小队，带兵队长求见大帅。韦小宝传见队</p>
长，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韦小宝喜道：“很好，很好！原来是王八死鸡和猪猡</p>
懦夫。”两人躬身行礼，呈上苏菲亚公主的复书。那名罗刹传教士这时仍留在清军大营，以</p>
备需用。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又遣来一名荷兰传教士相助。韦小宝传两名教士入帐，吩</p>
咐他们传译公主的复信。</p>
那罗刹教士那日窜改韦小宝的情书原意，这时心中大为惴惴，惟恐在公主回信中露出了</p>
马脚，忙取过信来看了一遍，这才放心。那荷兰传教士当下将罗刹文字译成华语。信中说</p>
道：分别以来，时时思念，盼和约签成之后，韦小宝赴莫斯科一行，以叙故人之情。韦小宝</p>
得两国君主宠爱，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消除隔阂，树立两国万世和好之基。信中又说：</p>
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为并世大国，联手结盟，即可宰制天下，任何国家均不能抗。若和议</p>
不成，长期战争，不免两败俱伤。因此盼望韦小宝促成此事，于中华因为建立大功，罗刹国</p>
亦必另有重酬。又请韦小宝向中国皇帝进言，放还被俘的罗刹国将士，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p>
聚云云。荷兰教士传译已毕，韦小宝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知道另有别情，</p>
于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问道：“你们还有甚么话说？”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对</p>
中国小孩大人说，公主殿下很想念你，罗刹男人不好，中国小孩大人天下第一，一定要请你</p>
去莫斯科。”韦小宝哼了一下，心道：“这是罗刹迷汤，可万万信不得。”</p>
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这是公主殿下送给你</p>
的。”说着从项颈中取下一条铜链，链条下系着一只革囊。华伯斯基也是如此。想是二人长</p>
途跋涉，怕有失落，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两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铜锁锁住。华伯斯基又从腰</p>
带解下一枚钥匙，去开了齐洛诺夫的铜锁。齐洛诺夫也用自己的钥匙，去开了华伯斯基所携</p>
革囊的铜锁。两人恭恭敬敬的将革囊放在韦小宝面前桌上。韦小宝倒转革囊，玎珰声响，倾</p>
出数十颗宝石来，彩色缤纷，灿烂辉煌，都是极大的红宝石、蓝宝石、黄宝石。另一只革囊</p>
中盛的则是钻石和翡翠。登时满帐宝光，耀眼生花。韦小宝生平珠宝见过无数，但这许许多</p>
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却也是从所未见，笑道：“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可当真生受不</p>
起。”（按：据《燕京学报》廿五期刘选民著《中俄早期贸易考》，俄国派大使费要多</p>
罗·果罗文和中国谈判分疆修好、通商事务。果罗文东来途中，又接获朝廷秘密训令，郑重</p>
指示：如能获得中国通商之利，雅克萨城不妨让与中国，并在不损俄皇威严范围内，可秘密</p>
予中国代表以相当礼物贿赂。）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说，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大事，</p>
还有更贵重的礼物送给你：又有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哥萨克、鞑靼、瑞典、波</p>
斯、波兰、日耳曼、丹麦十国美女，每国一名，个个年轻貌美，都是处*女，决非寡妇，一齐</p>
送给中国小孩大人。”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我七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再有十个美</p>
女。中国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华伯斯基连称：“不会的，不会的。这十个美貌的</p>
处*女，公主殿下已经备好，我们亲眼见过，个个像玫瑰花一样的相貌，牛奶一样的皮肤，夜</p>
莺一样的声音。”韦小宝怦然心动，问道：“公主殿下要我办甚么事？”齐洛诺夫道：“第</p>
一件，两国和好，公平划定疆界，从此不再交兵。”韦小宝心想：“小皇帝正要如此，这一</p>
件办得到。”说道：“你们罗刹国西边，有一个瑞……瑞甚么国的，派来了使者，要和我们</p>
一起出兵，东西夹攻罗刹，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那时候甚么大俄罗斯、小俄罗斯、不大不</p>
小中俄罗斯、黑俄罗斯、白俄罗斯、五颜六色花俄罗斯，各种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p>
你们公主殿下送了。何况每样只送一名，太也寒蠢小气！”两名罗刹队长一听，都大吃一</p>
惊。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也是个英明有为的少年君主，整军经武，颇有意东征罗</p>
刹，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不料瑞典竟会想要和</p>
中国联盟。罗刹虽强，但如腹背受敌，那就大势去矣。</p>
韦小宝见了两人脸色，知道自己虚晃一招，已然生效，便道：“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p>
心好朋友，怎能答应瑞甚么国的蛮子？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如果罗刹国确然诚</p>
心求好，我可以赶瑞甚么国的使者回国。”</p>
两名队长大喜，连称：“罗刹国十分诚意，半点不假。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国的</p>
使者赶出去，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韦小宝摇头道：“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何况他已</p>
送了我许多宝石、十几个美女，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是不是？”两位队长连声称是，心</p>
想：“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先送货，后收钱，这一手可比我们漂亮了。”又想：“幸亏中</p>
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否则的话，这件事当真大大的糟糕。”韦小宝问道：“公主</p>
殿下还要我办甚么事？”华伯斯基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小孩大人办的事，是要</p>
请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里去办的。”韦小宝嘿的一声，心道：“这是罗刹迷汤，</p>
简称罗刹汤，可喝不可信。”笑道：“原来你们罗刹男人都不中用。”齐洛诺夫道：“也不</p>
是罗刹男人不中用，不过公主殿下特别想念中国小孩大人。”韦小宝心道：“又是一碗罗刹</p>
汤。”说道：“既是这样，公主没别的事了？”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请中国皇帝陛下</p>
准许，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境，自由通商。”齐洛诺夫道：“两国商人来往密了，公主</p>
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韦小宝心道：“***，又是一碗。”说道：“这么说来，</p>
两国通商，公主是为私不为公？”齐洛诺夫道：“是，是，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韦</p>
小宝道：“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可再叫甚么中国小孩大人。”两人一齐深深鞠躬，</p>
说道：“是，是！中国大人阁下。”韦小宝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我们要</p>
去尼布楚，你们随着同去便是。”</p>
两人都是一惊，相互瞧了一眼，心想：“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么？难道是去攻城</p>
吗？”韦小宝道：“你们放心。我答应了公主，两国和好，不再打仗就是了。”两人又一齐</p>
鞠躬，说道：“多谢中国小……不……大人阁下。”</p>
华伯斯基又道：“公主听说中国的桥梁造得很好，不论多宽的大江大河，都可以用大石</p>
头造桥，下面不用石柱桥墩。公主心爱中国大人阁下，也爱上了中国的东西，因此请大人派</p>
几名造桥的工匠技师去莫斯科，造几座中国的神奇石桥。公主殿下天天见到中国石桥，在桥</p>
上走来走去散步，就好像天天见到大人阁下一般。”韦小宝心想：“罗刹汤一碗一碗的灌</p>
来，再喝下去我可要呕了。公主特别看中了我们中国的石桥，那是甚么缘故？其中必有古</p>
怪，每不能上这个罗刹狐狸精的当。”说道：“公主想念我，石桥是不用造了，工程太大。</p>
我送她几条中国丝棉被、几个中国枕头便是，让她抱住了睡觉，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国大人</p>
阁下陪着她。”</p>
两名罗刹队长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有尴尬之色。齐洛诺夫道：“这个……好像……”华</p>
伯斯基脑筋较灵，说道：“大人阁下的主意极高，中国丝棉被、中国枕头就由我们带去，公</p>
主抱不到中国大人阁下，抱一抱中国丝棉被、中国枕头也是好的。不过丝棉被、枕头过得几</p>
年就破烂了，不及石桥牢固，因此建造石桥的技师，还是请大人派去。”</p>
韦小宝听他二人口气，罗刹朝廷对造桥技师需求殷切，料想必有阴谋诡计。他不知中国</p>
造桥技师当时甲于天下，外国人来到中国，一见到建构宏伟的石桥，必定啧啧称异，赞赏不</p>
止，何以拱桥能横越江面，其下不需支柱，更觉神奇莫测。罗刹人盼望学到这门造桥方法，</p>
倒是出于艳羡中国科学技术之心，并无其他阴谋。（按：康熙十五年，俄国派斯巴塔雷</p>
n．g．spatnary为钦差，率同宝石专家、药材专家来北京，提出多项要求，其中</p>
一条为：“中国准许俄国借用筑桥技师。”该钦差因不肯向康熙磕头，被清廷驱逐回国。）</p>
韦小宝心想：“你们越想要的东西，老子越是不能给你。”说道：“知道了，下去罢！”两</p>
名队长不敢再说，行礼退出。</p>
不一日，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在尼布楚城得报清军大至，忙差人送信，请清军在原</p>
地驻扎，他立即过来相会。（按：罗刹国议和钦差的姓名是费要多罗·果罗文fedor</p>
a．golovin，当时不知西人名先姓后之习，故中国史书称之为费要多罗。）韦小宝</p>
道：“不用客气了，还是我们来拜客罢！”清军浩浩荡荡开抵尼布楚城下。萨布素、朋春、</p>
马喇分统人马，绕到尼布楚城北、城南、城西把守住了要道，既截住了尼布楚罗刹军的退</p>
路，又阻住西来援军。韦小宝亲统中军屯驻城东。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四面号炮齐响。</p>
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军官、士卒望见清军云集围城，军容壮盛，无不气为之夺。费要</p>
多罗当即备了礼物，派人送别清军军中，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说道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p>
和，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双方军队不宜相距过近，以免引起冲突，有失两国交好之意。</p>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众人都说中华上国不宜横蛮，须当先礼后兵。韦小宝于是下令退</p>
兵数里，驻在什耳喀河以东；又令尼布楚城北、西、南三面的清军退入山中候令。费要多罗</p>
见清军后撤，略为宽心，又再写了一通文书，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一、会见之所设于尼布</p>
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二、会见之日，两国钦差各带随员四十人；三、两国各出兵五</p>
百，俄军列于城下，清军列于河边；四、两国使节之护卫亲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除刀剑</p>
外，不准携带火器。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因清军势大，俄军人少，倘若双方不限人数，俄</p>
军必处下风。但罗刹兵火器厉害，如双方兵员相等，俄兵即占优势，料想对方不允，因此先</p>
行提出，规定卫兵只可携带刀剑。文书中又建议次日相会。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后，认为可</p>
行，当即接纳，连夜派兵搭起篷帐，作为会所。次日清晨，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钦差</p>
带同随员，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来到会所。只见尼布楚城城门开处，二百余骑哥萨克兵</p>
手执长刀，拥簇着一群罗刹官员驰来。这队骑兵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清军的藤牌手都是步</p>
兵，相形之下，声势大为不如。佟国纲骂道：“他***，罗刹鬼狡猾得很，第一步咱们便</p>
上了当。说好大家只带二百六十名卫兵，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他们便多了二百六十匹</p>
马。”索额图道：“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疏</p>
忽得半分，便着了道儿。”</p>
说话之间，罗刹兵驰到近前。佟国纲道：“咱们遵照皇上嘱咐，事事要顾全中华上国是</p>
礼仪之邦，大家下马罢。”韦小宝道：“好，大家下马。”众人一齐下马，拱手肃立。罗刹</p>
钦差费要多罗见状，一声令下，众官员也俱下马，鞠躬行礼。双方走近。费要多罗说道：</p>
“俄罗斯国钦差费要多罗，奉沙皇之命，敬祝大清国皇帝圣躬安康。”韦小宝学着他的说</p>
话，也道：“大清国钦差韦小宝，奉大皇帝之命，敬祝罗刹国沙皇圣躬安康。”再加上一</p>
句：“又祝摄政女王苏菲亚公主殿下美丽快乐。”费要多罗微微一笑，心想：“大清皇帝祝</p>
我们公主美丽快乐，这句颂词倒也希奇古怪，不过公主倘若听到了，想必喜欢。”两人互致</p>
颂词，介绍副使。双方译员译出。</p>
韦小宝见罗刹官员肃立恭听，倒也礼貌周到，但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昂然骑在马背，</p>
手持长刀，列成队形，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隐隐有威胁之势，越看越有气，说道：“你们</p>
的卫兵太也无礼，见了中国大人阁下，怎不下马？”他说罗刹话文法颠倒，词句错落，但在</p>
恼怒之下，不及等译官译述，罗刹话冲口而出。费要多罗道：“敝国的规矩，骑兵在部队之</p>
中，就是见到了沙皇陛下，也不用下马的。”</p>
韦小宝道：“这是中国地方，到了中国，就得行中国规矩。”费要多罗摇头道：“对不</p>
起，阁下错了。这是俄罗斯沙皇的领地，不是中国的地方。”韦小宝道：“这明明是中国地</p>
方，是你们强行占去的。”费要多罗道：“对不起，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误会了。这是俄国沙</p>
皇的领地。尼布楚城是俄罗斯人筑的。”两国此次会议，原是划界争地，当地属中属俄，便</p>
是关键的所在。两个钦差大臣刚一见面，还没入帐开始谈判，就起了争执。韦小宝道：“你</p>
们罗刹人在中国地方筑了一座城池，这地方就算是你们的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费要多</p>
罗道：“这是俄国地方，俄罗斯人在这里筑城，中国人不在这里筑城，这就证明这是俄国地</p>
方。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说这是中国地方，不知有甚么证据？”尼布楚一带向来无所管束，中</p>
俄两国疆界也迄未划分，到底属中属俄，本来谁也没有证据。韦小宝听他问到这句话，不禁</p>
为之语塞，待要强辩，苦于说罗刹话辞不达意，寻常应答已感艰难，要巧言舌辩，如何能</p>
够？心中一怒，说道：“这是中国地方，证据多得很。”跟着便以扬州话骂道：“辣块妈</p>
妈，我入你鬼子十七八代老祖宗。”这一句话出口，扬州的骂人粗话便流水价滔滔不绝，将</p>
费要多罗的高祖母、曾祖母、以至祖母、母亲、姊妹、外婆、姨妈、姑母，人人骂了个狗血</p>
淋头。罗刹国费家女性，无一幸免。</p>
中俄双方官员见中国钦差大臣发怒，无不骇然。只是他说话犹似一长串爆竹一般，别说</p>
费要多罗莫名其妙，连中国官员和双方译员也是茫然不解。韦小宝这些骂人说的话，全是扬</p>
州市井间最粗俗低贱的俗话，扬州的绅士淑女就未必能懂得二三成，索额图、佟国纲等或为</p>
旗人，或为久居北方的武官，却如何理会得？韦小宝大骂一通之后，心意大畅，忍不住哈哈</p>
大笑。费要多罗虽然不懂他言语，但揣摩神色语气，料想必是发怒，忽见他又纵声大笑，更</p>
加摸不着头脑，问道：“请问贵使长篇大论，是何指教？贵使言辞深奥，敝人学识浅陋，难</p>
以通解，请你逐句慢慢的再说一遍，以便领教。”韦小宝道：“我刚才说，你太也不讲道</p>
理。我要你的祖母来做甜心，做老婆。”费要多罗微笑道：“我祖母是莫斯科城出名的美人</p>
儿，她是彼得洛夫斯基伯爵的女儿。原来中国大人阁下也听到过我祖母的艳名，敝人实在不</p>
胜荣幸之至。只可惜我祖母已死了三十八年啦。”韦小宝道：“那么我要你母亲做我的甜</p>
心，做我老婆。”费要多罗眉花眼笑，更是喜欢，说道：“我的妈妈出于名门望族，皮肤又</p>
白又嫩，她会做法国诗。莫斯科城里有不少王公将军很崇拜她。我们俄国有一位大诗人，写</p>
过几十首诗赞扬我的妈妈。她今年虽然已六十三岁了，相貌还是和三十几岁的少年妇人一</p>
样。中国大人阁下将来去莫斯科，敝人一定介绍你和我妈妈相识，要结婚恐怕不成，做甜心</p>
吗，只要我妈妈答应，那是可以的。”原来洋人风俗、如有人赞其母亲、妻子貌美，非但不</p>
以为忤，反而深感荣幸，比称赞他自己还要高兴。韦小宝却道此人怕了自己，居然肯将母亲</p>
奉献，有意拜自己为干爹，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笑道：“很好，很好。以后如来莫斯</p>
科，定是你府上常客。”拉着他手，走入帐中。双方副使随员跟着都进了营帐。韦小宝等一</p>
行坐在东首，费要多罗等一行坐在西首。</p>
费要多罗说道：“敝国摄政女王公主殿下吩咐，这次划界谈和，我们有极大诚意，双方</p>
必须公平，谁也不能欺了对方。因此敝国提出，两国以黑龙江为界，江南属于中国，江北属</p>
于俄罗斯。划定疆界之后，俄罗斯兵再也不能渡江而南，中国兵也不能渡到江北。”韦小宝</p>
问道：“雅克萨城是在江南还是江北？”费要多罗道：“是在江北。该城是我们俄罗斯人所</p>
筑，可见黑龙江江北之地，都是属于俄国的。”韦小宝一听，怒气又生，问道：“雅克萨城</p>
内有座小山，你可知叫甚么名字？”费要多罗回头问了随
员，答道：“叫高助略山。”韦小</p>
宝懂得罗刹语中“高助略”即为“鹿”，说道：“我们中国话叫做鹿鼎山。你可知我封的是</p>
甚么爵位？”费要多罗道：“阁下是鹿鼎公，用我们罗刹话说，就是高助略山公爵。”韦小</p>
宝道：“这样一来，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明知我是鹿鼎公，却要把我的鹿鼎山占了去，</p>
岂不是要我做不成公爵么？”费要多罗忙道：“不，不，决无此意。”韦小宝问道：“你是</p>
甚么爵位？”费要多罗道：“敝人是洛莫诺沙伐侯爵。”韦小宝道：“好，那么洛莫诺沙伐</p>
是属于中国的地方。”费要多罗吃了一惊，随即微笑道：“敝人的封邑洛莫诺沙伐尚在莫斯</p>
科之西，怎能是中国的地方？”韦小宝道：“你说你的封邑叫作老猫拉屎法……”费要多罗</p>
道：“洛莫诺沙伐。”韦小宝不理他，继续说道：“从我们的京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一共</p>
有几里路？要走几天？”费要多罗道：“从洛莫诺沙伐到莫斯科，一共五百多里路，五天的</p>
路程。从莫斯科到北京，总得走三个月罢。”韦小宝道：“这样说来，从北京到老猫拉屎</p>
法，得走三个月零五天，路程是远得很了。”费要多罗道：“很远，很远！”韦小宝道：</p>
“这样的路程，老猫拉屎法当然不会是属于中国的了。”费要多罗微笑道：“公爵说得再对</p>
没有了。”</p>
韦小宝举起酒杯，道：“请喝酒。”罗刹人嗜酒如命，酒杯放在费要多罗面前已久，酒</p>
香阵阵冲鼻，主人没举杯，他不敢便饮，这时见韦小宝举杯，心中大喜，忙一饮而尽。清方</p>
随员又给他斟上酒，从食盒中取出菜肴，均是北京名厨的烹饪，罗刹国其时开化未久，要到</p>
日后彼得大帝长大，与其姊苏菲亚公主夺权而胜，将苏菲亚幽禁于尼庵之中，然后大举输入</p>
西欧文化，当韦小宝之时，罗刹国一切器物制度、文明教化，俱与中国相去甚远，至于烹红</p>
之精，迄至今日，俄国仍和中国相差十万八千里，当年在尼布楚城外，费要多罗初尝中华美</p>
食，自然是目瞪口呆，几乎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韦小宝陪着他尝遍每碟菜肴，解释</p>
何谓鱼翅，何谓燕窝，如何令鸭掌成席上之珍，如何化鸡肝为盘中之宝，只听得费要多罗欢</p>
喜赞叹，欣羡无已。</p>
韦小宝随口问道：“贵使这一次是哪一天离开莫斯科的？”费要多罗道：“敝人于四月</p>
十二日奉了公主殿下的谕示，从莫斯科出发。”韦小宝道：“很好。来，再干一杯。我们这</p>
位佟公爷，酒量很好，你们两位对饮几杯。”当下佟国纲向费要多罗敬酒，对饮三杯。韦小</p>
宝道：“贵使是本月到尼布楚的罢？”费要多罗道：“敝人是上个月十五到的。”韦小宝</p>
道：“喂，从四月十二行到七月十五，路上走了三个多月。”费要多罗道：“是，走了三个</p>
多月。幸好天时已暖，道上倒也并不难走。”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赞道：“很好！贵使这一</p>
番说了真话，终于承认尼布楚不是罗刹国的了。”费要多罗喝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醉意，愕</p>
然道：“我……我几时承认了？”韦小宝笑道：“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得走三个多月，路</p>
程很远，因此老猫拉屎法不是中国的地方。从莫斯科到尼布楚，你也走了三个多月，路程可</p>
也不近，尼布楚自然不是罗刹国的了。”</p>
费要多罗睁大了眼睛，一时无辞可对，呆了半晌，才道：“我们俄罗斯地方大得很，那</p>
是不同的。”韦小宝道：“我们大清国地方也可不小哪。”费要多罗强笑道：“贵使爱开玩</p>
笑，这……这两件事，是……是不能一概而论的。”</p>
韦小宝道：“贵使定要说尼布楚是罗刹国地方，那么咱们交换一下。我到莫斯科去，请</p>
公主封你为尼布楚伯爵，封我为老猫拉屎法公爵。这老猫拉屎法城就算是中国地方了。”费</p>
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急道：“这……这怎么可以？”不禁大为担忧，心想公主是他情人，</p>
倘若给他在枕头边灌了大量中国迷汤，竟尔答应交换，那就糟糕透顶了。又想：“我那洛莫</p>
诺沙伐是祖传的封邑，物产丰富，如果给公主改封到了尼布楚，这里气候寒冷，人丁稀少，</p>
可要了我的老命啦。何况我现下是侯爵，改封为尼布楚伯爵，岂不是降级？”韦小宝见他一</p>
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你想连我的封地雅克萨也占了去，叫我做不成鹿鼎公。我有甚</p>
么法子？只好去做老猫拉屎法公爵了。虽然你这封邑的名字太难听，甚么老猫拉屎、小狗拉</p>
屎的，可也只得将就将就了。”费要多罗寻思：“你中国想占我的洛莫诺沙伐，那是决无可</p>
能。不过你韦小宝已受过我俄罗斯帝国的封爵，倘若来谋我的封邑，倒也麻烦。我们也不是</p>
真的要雅克萨，这雅克萨已经给你们打下来了，再要你们退出来，自然不肯。”于是脸露笑</p>
容，说道：“既然雅克萨城是贵使的封邑，我们就退让一步，两国仍以黑龙江为界，不过雅</p>
克萨城和城周十里之地，属于中国。这完全是看在贵使份上，最大的让步了。”韦小宝心</p>
想：“你们打败了仗，还这么神气活现。倘若这一战是你们罗刹人胜的，只怕连北京城也要</p>
划给你们了。”说道：“咱们打过一仗，不知是你们胜了，还是我们胜了？”费要多罗皱起</p>
眉头道：“小小接仗，也不能说谁胜谁败。我们公主殿下早有严令，为了顾全跟贵国和好，</p>
不许开仗，因此贵**队进攻之时，敝国将士都没有还手。否则的话，局面就大大不同</p>
了。”韦小宝一听大怒，说道：“原来罗刹兵枪炮齐放，不算还手？”费要多罗道：“他们</p>
不过是守御本国土地，不算还手。罗刹人真的打起仗来，不会只守不攻的。两国要是大战，</p>
罗刹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就会进攻北京城了。”</p>
韦小宝怒极，心道：“你***，你这黄毛鬼说大话吓人。我要是给你吓倒了，我跟你</p>
姓，做你儿子，我不叫韦小宝，叫作‘小宝费要多罗’。”他到过莫斯科，知道罗刹人习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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