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百计避敌（1 / 2）
杨过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五丑之</p>
间，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痛快！”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p>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失色。原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被五丑在身</p>
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存心试探，瞧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p>
便闭气装死。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窄道路口。他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p>
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p>
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p>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当下只使了一成力，但大丑已感双臂发麻，胸口疼痛。二丑见他</p>
势危，生怕被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忙伸双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强，二丑向后一仰，</p>
险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着传将过来，接着四丑传三丑，三丑</p>
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被洪七公运单掌之</p>
力，一鼓击毙。</p>
洪七公笑道：“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五</p>
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他单掌相抗，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p>
气都感艰难。</p>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声，显得十分诧异，将掌力收回了八成，说道：“你们的内功很</p>
有些儿门道，你们的师父是谁？”</p>
大丑双掌仍是和他相抵，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是……是达尔巴师父……的……的</p>
门下。”洪七公摇头道：“达尔巴？没听见过。嗯，你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功夫很了不</p>
起哪。”</p>
杨过心想：“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很了不起』，那是当真了不起了。可是我看这五个</p>
家伙也平平无傍颠没一个打得过我。”</p>
只听洪七公又道：“你们是甚么门派的？”大丑道：“我们的师父，是……是西藏</p>
圣……圣僧……金轮法王门下二……二弟子……”洪七公又摇摇头，说道：“西藏圣僧、金</p>
轮法王？没听见过。西藏有个和尚，叫甚么灵智上人，倒见过的，他武功强过你们，但所学</p>
的不是上乘功夫。你们学得功夫很好，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跟我比划比</p>
划。”</p>
大丑道：“我们祖师爷是圣僧……活菩萨，蒙古第一国师，神通广大、天下无敌，</p>
怎……怎能……”二丑听得洪七公语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但大丑这般说，正是自断活</p>
路，忙道：“是，是。我们去请祖师爷来，跟洪老前辈切磋……切……切……也只有我们祖</p>
师爷，才能跟洪老前辈动手。我们小辈……跟你提……提……酒……酒葫芦儿……也……</p>
也……不……”</p>
站在这当口，只听铎、铎、铎几声响处，山角后转出来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p>
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锋。杨过失声大叫：“爸爸！”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p>
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传将过去。</p>
洪七公见欧阳锋斗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p>
子，难怪如此了得，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p>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面。欧阳锋神智虽然胡涂，但逆</p>
练九阴真经，武功愈练愈怪，愈怪愈强。洪七公曾听郭靖、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份，与</p>
自己原来武功一加印证，也是大有进境，毕竟正胜于逆，虽然所知不多，却也不轮于西毒。</p>
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此后各有际遇，今日在华山第三度相逢，一拚功力，居然仍是</p>
不分上下。就可怜藏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p>
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阵、缓一阵，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经受任何酷刑更要惨上百倍。</p>
欧阳锋忽问：“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么门派？”杨过心想：“连我义父也说</p>
他们学的内功很好，这五丑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只听洪七公道：“他们说是甚么西藏圣僧</p>
金轮法王的徒孙。”欧阳锋道：“这个金轮法王跟你相比，谁厉害些？”洪七公道：“不知</p>
道，或许差不多罢。”欧阳锋道：“比我呢？”洪七公道：“比你厉害些。”欧阳锋一怔，</p>
叫道：“不信！”</p>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是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欧阳锋在彼端以足</p>
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哈</p>
大笑，向后跃开。</p>
藏边五丑身上的压力骤失，不由得摇摇幌幌，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p>
内力前后来回交逼，五脏六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敌不过</p>
了。洪七公喝道：“五名奸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p>
记得回去跟你们祖师爷金轮法王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欧阳锋道：“跟我</p>
也较量较量。”藏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携相扶的狼狈下峰。</p>
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么</p>
名字？”洪七公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于是</p>
说道：“我叫欧阳锋，你叫甚么名字？”欧阳锋心头一震，觉得“欧阳锋”这三字果然好</p>
熟，但自己叫甚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喂，我叫甚么名字？”洪七</p>
公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罢。”欧阳锋怒道：“你一定知道，你</p>
跟我说。”洪七公道：“好罢，你名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欧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p>
来有些相似，但细细想却又不是。</p>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p>
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p>
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p>
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p>
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二人此时年事已高，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p>
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之妙脂，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心下钦</p>
佩。欧阳锋叫道：“老家伙厉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臭蛤蟆也了不起。”</p>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公遇窘，石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p>
为安。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迈，这随身以俱的当世大侠风度，令他</p>
一见便为之心折。他在饥寒交迫之中，千冒大险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三昼夜中两人虽不</p>
交一言片语，在杨过心中，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生死患难一般。</p>
拆了数十招后，杨过见二人虽在对方凌厉无伦的攻击之下总是能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p>
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柯妙武功。九阴真经乃天下武术总纲，他所知者虽只零碎片断，但时</p>
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无已，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p>
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p>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p>
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p>
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于</p>
是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大喜，抢过一只</p>
冻鸡，忙不迭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p>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那儿？”欧阳锋瞪着眼</p>
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p>
的手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别跟他打架了。”</p>
欧阳锋指着洪七公，道：“他是欧阳锋，欧阳锋是坏人。”杨过见他神智错乱，心下难</p>
过。洪七公笑道：“不错，欧阳锋是坏人，欧阳锋该死。”欧阳锋望望洪七公，望望杨过，</p>
双眼发直，竭力回忆思索，但脑海中始终乱成一团。</p>
杨过服侍欧阳锋吃了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你</p>
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跟他为难了罢。”洪七公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道：“好小</p>
子，原来他是你义父。”</p>
那知欧阳锋突然跃起，叫道：“欧阳锋，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摇</p>
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欧阳锋道：“甚么胜不胜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p>
折了一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棍棒，向洪七公兜头击落。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p>
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一股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p>
气。杨过急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拾起地下一根树枝，当作短棒，二人已斗在一</p>
起。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间无双，但轻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棒法，此时便逐</p>
一仗将出来。</p>
这场拚斗，与适才比拚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杖去神龙夭矫，棒来灵蛇盘舞，或似</p>
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只把杨过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p>
二人杖去棒来，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杨过见地势险恶，满山冰雪极是滑溜，二</p>
人年事已高，再斗下去必有失闪，大声呼喝，劝二人罢斗。但洪七公与欧阳锋斗得兴起，那</p>
肯停手？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饶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动，或可收效，于是在山野间挖了好</p>
些山药、木薯，生火烤得喷香。</p>
洪七公闻到香气，叫道：“臭蛤蟆，不跟你打啦，咱们吃东西要紧。”奔到杨过身旁，</p>
抓起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烫得满嘴生疼，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欧阳锋跟着赶到，举木杖往</p>
他头顶劈下。洪七公却不避让，拾起一枚山药往他抛去，叫道：“吃罢！”欧阳锋一呆，顺</p>
手接过便吃，浑忘了适才的恶斗。</p>
当晚三人就在□洞中睡觉。杨过想帮义父回复记忆，向他提及种种旧事。欧阳锋总是呆</p>
呆不答，有时伸拳用力敲打自己脑袋，显是在竭力思索，但茫无头绪，十分苦恼。杨过生怕</p>
他反而更加疯了，当下劝他安睡，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索二人的拳法掌法，越想越</p>
兴奋，忍不住起身悄悄比拟，但觉奥妙无穷，练了半夜，直到倦极才睡。</p>
次晨一早，杨过尚未睡醒，只听得洞外呼呼风响，夹着吆喝纵跃之声，急忙奔出，只见</p>
洪七公又与欧阳锋斗得难分难解。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位老人家返老还童，这种架又</p>
有甚么好打？”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但见洪七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条理分明，欧阳锋的招数</p>
却难以捉摸，每每洪七公已占得上风，可是被他□使怪招，重又拉成平手。</p>
二人日斗晚睡，接连斗了四日，均已神困力倦，几欲虚脱，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p>
杨过寻思：“明天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了。”这晚待欧阳锋睡着了，悄声向洪七公</p>
道：“老前辈请借洞外一步说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离洞十余丈后，杨过突然跪倒，连</p>
连磕头，却一句话也不说。洪七公一怔之间，登时明白，知他要自己可怜欧阳锋身上有病，</p>
认轮退让，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就是这么着。”倒曳大棒，往山下便走。</p>
只走出数丈，突闻衣襟带风，欧阳锋从洞中窜出，挥杖横扫，怒喝：“老家伙，想逃</p>
么？”洪七公让了三招，欲待夺路而走，却被他杖风四方八面拦住了，脱身不得。高手比武</p>
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登时落在下风，狼狈不堪，数次险些命丧于他杖下，</p>
眼见他挺杖疾进，击向自己小腹，知他这一杖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棒挡格，忽</p>
觉他杖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拚内力？”心念甫动，敌人内</p>
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抗御。</p>
以二人如此修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杖一掌，立时内力随生，防护相抗，纵然受</p>
伤，也不致有甚大碍，此时比拚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数次</p>
比武，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并无胜算，不敢轻易行此险着，生怕求荣反辱，枉自送了性</p>
命。那知欧阳锋浑浑噩噩，数日比武不胜，突运内力相攻。</p>
十余年前洪七公固恨西毒入骨，但此时年纪老了，火性已减，既见他疯疯癫癫，杨过又</p>
一再求情，实已无杀他之意，当下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欧阳锋内力衰竭。那知对方内</p>
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p>
是凶猛。洪七公自信内力深厚，数十年来勇猛精进，就算胜不了西毒，但若全力守御，无论</p>
如何不致落败，岂知拚了几次，欧阳锋的内力竟然越来越强。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藏边五丑</p>
比力之际，他足上连运三次劲，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回想，似乎当时他第一次进攻的力</p>
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着上来。若是只持守势，由得他连连摧</p>
逼，定然难以抵挡，只有乘隙回冲，令他非守不可，来势方不能累积加强，心念动处，立即</p>
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p>
杨过见二人比拚内力，不禁大为担忧，他若出手袭击洪七公后心，自可相助义父得胜，</p>
然见洪七公白发满头，神威凛然中兼有慈祥亲厚，刚正侠烈中伴以随和洒脱，实是不自禁的</p>
为之倾倒，何况他已应己求恳而甘愿退让，又怎忍出手加害？</p>
二人又僵持一会，欧阳锋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越来越浓，就如蒸笼一般。洪七</p>
公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已无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若得自保，已属万幸。</p>
从清晨直拚到辰时，又从辰时拚到中午，洪七公渐感内力消竭，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p>
怒潮般涌来，暗叫：“老毒物原来越疯越厉害，老叫化今日性命休矣。”料得此番拚斗定然</p>
要轮，苦在无法退避，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欧阳锋也已气衰力竭，支撑维艰。</p>
又拚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杨过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想再拚得一时三刻，非同归于</p>
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功力与他们相差太远，多半分解不开，反而赔上自己一条性</p>
命，迟疑良久，眼见欧阳锋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心道：“纵冒大险，也得救他们性</p>
命。”于是折了一根树干，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全身，一咬牙，伸树干往二人</p>
杖棒之间挑去。</p>
岂知这一挑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被他运内力一挡，立即卸去。原</p>
来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北丐西毒虽然俱是当世之雄，但互耗多日，均已精力垂尽，二人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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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内力反激，同时委顿在地，脸如死灰，难以动弹。杨过惊叫：“爸爸，洪老前辈，你们没</p>
事么？”二人呼吸艰难，均不回答。</p>
杨过要扶他们进山洞去休息，洪七公轻轻摇头。杨过才知二人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当</p>
晚就睡在二人之间，只怕他们半夜□又起来拚命。其实二人欲运内功疗伤已不可得，那□还</p>
能互斗？次晨杨过见二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中惊慌，挖掘山药烤了，服侍他们</p>
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人才略见回复了些生气。杨过将他们扶进山洞，分卧两侧，自己在</p>
中间隔开。</p>
如此休养数日，洪七公胃口一开，复元就快。欧阳锋却镇日价不言不语，神色郁郁，杨</p>
过逗他说话，他只是不答。</p>
这日二人相对而卧，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我么？”欧阳锋道：“服甚</p>
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使出，若是尽数施展，定要打得你一败涂地。”洪七公大笑，道：</p>
“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听见过丐帮的打狗棒法没有？”欧阳锋一凛，心想：“打狗</p>
棒法的名字倒好像听见过的，似乎厉害得紧，难道这老家伙居然会使？但他和我这般拚命恶</p>
斗，怎么又不用？或许早已使过了。要不，他就压根儿不会。”便道：“打狗棒法有甚么了</p>
不起？”</p>
洪七公早已颇为后悔，日前与他拚斗，只消使出打狗棒法，定能压服了他，只是觉得他</p>
神智不清，自己本已占了不少便宜，再以丐帮至宝打狗棒法对付，未免胜之不武，不是英雄</p>
好汉的行迳，岂知他人虽疯癫，武功却绝不因而稍减，到头来竟闹了个两败俱伤，眼下要待</p>
再使这路棒法，已没了力气，听他这么说，心中甚不服气，灵机一动，向杨过招招手，叫他</p>
俯耳过来，说道：“我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你知道么？”杨过点点头，他在全真教重阳宫中</p>
曾听师兄们谈论当世人物，都说丐帮前任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盖世，肝胆照人，乃是大</p>
大的英雄好汉。</p>
洪七公道：“现下我有一套武功传给你。这武功向来只传本帮帮主，不传旁人，只是你</p>
义父出言小觑于我，我却要你演给他瞧瞧。”杨过道：“老前辈这武功既然不传外人，晚辈</p>
以不学为是。我义父神智未复，老前辈不用跟他一般见识。”洪七公摇头道：“你虽学了架</p>
式，不知运劲诀窍，临敌之际全然无用。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义父，只消摆几个姿式，他一</p>
看就明白了。因此也不能说是传你功夫。”杨过心想：“这套武功既是丐帮镇帮之宝，我义</p>
父未必抵挡得了，我又何必帮你赢我义父？”当下只是推托，说不敢学他丐帮秘传。</p>
洪七公窥破了他的心意，高声道：“臭蛤蟆，你义儿知道你敌不过我的打狗棒法，不肯</p>
摆式子给你瞧。”欧阳锋大怒，叫道：“孩儿，我还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p>
快摆出来我瞧。”</p>
两人一股劲儿的相逼，杨过无奈，只得走到洪七公身旁。洪七公叫他取过树枝，将打狗</p>
棒法中一招“棒打双犬”细细说给了他听。杨过一学即会，当即照式演出。</p>
欧阳锋见棒招神奇，果然厉害，一时难以化解，想了良久，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p>
杨过依言演出。洪七公微微一笑，赞了声：“好！”又说了一招棒法。</p>
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过拆了十来招，杨过却已累得满身大汗。次</p>
晨又比，直过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说完。棒法虽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变化却是奥妙</p>
无穷，越到后来，欧阳锋思索的时刻越长，但他所回击的招数，可也尽是攻守兼备、威力凌</p>
厉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叹服。</p>
到这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无狗”的第六变说了，这是打狗棒法最后</p>
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这一招仗将出来，四面八方是棒，劲力所至，便有几十条恶犬也一齐</p>
打死了，所谓“天下无狗”便是此义，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学中的绝诣。欧阳锋自是难有对</p>
策。当晚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p>
次晨杨过尚未起身，欧阳锋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儿，你便以这杖法破他。”叫</p>
声又是兴奋，又是紧迫。杨过听他呼声有异，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欧阳锋虽然年</p>
老，但因内功精湛，须发也只略现灰白，这晚用心过度，一夜之间竟然须眉尽白，似乎忽然</p>
老了十多岁。</p>
杨过心中难过，欲待开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欧阳锋却一叠连声的相催，只得听他指</p>
拨。这一招十分繁复，欧阳锋反覆解说，杨过方行领悟，于是依式演了出来。</p>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p>
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p>
杨过大惊，只道他要伤害义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只听</p>
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p>
好欧阳锋。”</p>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p>
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p>
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p>
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p>
一动也不动了。</p>
杨过大惊，连叫：“爸爸，老前辈！”竟无一人答应。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p>
而倒，竟已死去。杨过惊骇不已，俯身看欧阳锋时，也已没了气息。二人笑声虽歇，脸上却</p>
犹带笑容，山谷间兀自隐隐传来二人大笑的回声。</p>
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覆恶斗，互不相下，岂知竟同时在华山绝顶归天。两人毕生怨愤纠</p>
结，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数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罢！</p>
杨过霎时间又惊又悲，没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p>
瞧这情形却实在不像，心想：“或许他们死了一会，又会复活。两位老人家武功这样高，不</p>
会就死的。或许他们又在比赛，瞧谁假死得久些。”</p>
他在两人□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过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见两□脸上变色，才</p>
知当真死去，当下大哭一场，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葫</p>
芦，以及两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只见二老当日恶斗时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结</p>
成了坚冰，足印犹在，躯体却已没入黄土。杨过踏在足印之中，回思当日情景，不禁又伤心</p>
起来。又想如二老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到头来却要我这不齿于人的小子掩埋，甚么荣名，</p>
甚么威风，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p>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心想：“义父虽然了得，终究是逊于洪老前辈一</p>
筹。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时，义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当真对敌，那容他有细细凝思琢磨</p>
的余裕？”叹息了一阵，觅路往山下而去。</p>
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心想大地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p>
四海飘零，待得寿数尽了，随处躺下也就死了。在这华山顶上不满一月，他却似已渡过了好</p>
几年一般。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满腔怒愤。下山时却觉世事只如浮云，别人看重也好，轻</p>
视也好，于我又有甚么干系。小小年纪，竟然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p>
不一日来到陕南一处荒野之地，放眼望去，尽是枯树败草，朔风肃杀，吹得长草起伏不</p>
定，突然间西边蹄声隐隐，烟雾扬起，过不多寺，数十匹野马狂奔而东，在里许之外掠过。</p>
眼见众野马纵驰荒原，自由自在，杨过不自禁的也感心旷神怡，纵目平野，奔马远去，只觉</p>
天地正宽，无拘无碍，正得意间，忽听身后有马发声悲嘶。</p>
转过身来，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沿大路缓缓走来，想是那马眼见同类有驰</p>
骋山野之乐，自己却劳神苦役，致发悲鸣。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条长腿肌肉尽</p>
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满了癞子，满身泥污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一个莽汉</p>
坐在车上，嫌那马走得慢，不住手的挥鞭抽打。</p>
杨过受人欺侮多了，见这瘦马如此苦楚，这一鞭鞭犹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p>
泪水几乎欲夺目而出，双手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汉子，你鞭打这马干么？”</p>
那莽汉见一个衣衫褴褛、化子模样的少年拦路，举起马鞭喝道：“快让路，不要小命了</p>
么？”说着鞭子挥落，又重重打在马背上。杨过大怒，叫道：“你再打马，我杀了你。”那</p>
莽汉哈哈大笑，挥鞭往杨过头上抽来。</p>
杨过来手夺过，倒转马鞭，吧的一声，挥鞭在空中打了个圈子，卷住了莽汉头颈，一把</p>
拉下马来，夹头夹脸的抽打了他一顿。</p>
那瘦马模样虽丑，却似甚有灵性，见莽汉被打，纵声欢嘶，伸头过来在杨过腿上挨挨擦</p>
擦，显得甚是亲热。杨过拉断了它拉车的挽索，拍拍马背，指着远处马群奔过后所留下的烟</p>
尘，说道：“你自己去罢，再也没人欺侮你了。”</p>
那马前足人立，长嘶一声，向前直奔。那知这马身子虚弱，突然疾驰，无力支持，只奔</p>
出十余丈，前腿一软，跪倒在地。杨过见着不忍，跑过去托住马腹，喝一声：“起”将马托</p>
了起来。那莽汉见他如此神力，只吓得连大车山柴也不敢要了，爬起身来，撒腿就跑，直奔</p>
到半里之外，这才大叫：“有强人哪！抢马哪！抢柴哪！”</p>
杨过觉得好笑，扯了些青草□那瘦马。眼见此马遭逢坎坷，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心，抚</p>
着马背说：“马啊，马啊，以后你随着我便了。”牵着□绳慢慢走到市镇，买些料豆麦子□</p>
马吃了个饱。第二日见瘦马精神健旺，这才骑了缓缓而行。</p>
这匹癞马初时脚步蹒跚，不是失蹄，就是打蹶，那知却是越走越好，七八日后食料充</p>
足、精力充沛，竟是步履如飞。杨过说不出的喜欢，更是加意□养。</p>
这一日他在一家小酒店中打尖，那癞马忽然走到桌旁，望着邻座的一碗酒不住鸣嘶，竟</p>
似意欲喝酒。杨过好奇心起，叫酒保取过一大碗酒来，放在桌上，在马头上抚摸几下。那马</p>
一口就将一碗酒喝乾了，扬尾踏足，甚是喜悦。杨过觉得有趣，又叫取酒，那马一连喝了十</p>
余碗，兴犹未尽。杨过再叫取酒时，酒保见他衣衫破烂，怕他无钱会钞，却推说没酒了。</p>
饭后上马，癞马乘着酒意，洒开大步，驰得犹如癫了一般，道旁树木纷纷倒退，委实是</p>
迅捷无比。只是寻常骏马奔驰时又稳又快，这癞马快是快了，身躯却是忽高忽低，颠簸起</p>
伏，若非杨过一身极高的轻功，却也骑它不得。这马更有一般怪处，只要见到道上有牲口在</p>
前，非发足超越不可，不论牛马骡驴，总是要赶过了头方肯罢休，这一副逞强好胜的脾气，</p>
似因生平受尽欺辱而来。杨过心想这匹千里良驹屈于村夫之手，风尘困顿，郁郁半生，此时</p>
忽得一展骏足，自是要飞扬奔腾了。</p>
这一副劣脾气倒与他甚是相投，一人一马，居然便成了好友一般。他本来情怀郁闷，途</p>
中调马为乐，究是少年心性，没几日便开心起来。自此一路向南，来到汉水之畔。沿路想起</p>
调笑陆无双、戏弄李莫愁师徒之事，在马上不自禁的好笑。想起小龙女不知身在何处，何日</p>
再得和她相会，却又愁思难遣。</p>
这一日行到正午，一路上不断遇见化子，瞧那些人的模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心不琢</p>
磨：“难道媳妇儿和丐帮的纠葛尚未了结？又莫非丐帮大集人众，要和李莫愁一决雌雄？这</p>
热闹倒是不可不看。”他对丐帮本来无甚好感，但因钦佩洪七公，不自禁的对丐帮有了亲近</p>
之意，心想这些叫化子只要不是跟陆无双为难，就告知他们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又行一阵，</p>
见路上化子越来越多。众化子见了杨过，都是微感诧异，他衣衫打扮和化子无异，但丐帮帮</p>
众若非当真事在紧急，决不骑马。杨过也不理会，按辔徐行。</p>
行到申牌时分，忽听空中雕鸣啾啾，两头白雕飞掠而过，向前扑了下去。只听得一个化</p>
子说道：“黄帮主到啦，今晚九成要聚会。”又一个化子道：“不知郭大侠来是不来？”第</p>
一个化子道：“他夫妇俩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瞥眼见杨过勒定了马听他们说话，向他</p>
瞪了一眼，便住口不说了。</p>
杨过听到郭靖与黄蓉的名字，微微一惊，随即心下冷笑：“从前我在你家吃□饭，给你</p>
们轻贱戏弄，那时我年幼无能，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我以天下为家，还倚靠你们甚么？”心</p>
念一转：“我不如装作潦倒不堪，前去投靠，且瞧他们如何待我。”</p>
于是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将头发扯得稀乱，在左眼上重重打了一拳，面颊上抓了几把，</p>
左眼登时青肿，脸上多了几条血痕。他本就衣衫不整，这时更把衣裤再撕得七零八落，在泥</p>
尘中打了几个滚，配上这匹满身癞疮的丑马，果然是一副穷途末路、奄奄欲毙的模样。装扮</p>
已毕，一跷一拐的回到大路，马也不骑了，随着众化子而行。他不牵马□，那丑马自行跟在</p>
他身后。丐帮中有人打切口问他是否去参与大宴，杨过瞪目不答，只是混在化子群中，忽前</p>
忽后的走着。</p>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来到一座破旧的大庙前。只见两头白雕栖息在庙前一株松</p>
树上。武氏兄弟一个手托盘子，另一个在盘中抓起肉块，抛上去□雕。日前他哥儿俩与郭芙</p>
合斗李莫愁，杨过也曾在旁打量，只是当时一直凝神瞧着郭芙，对二人不十分在意，此时斜</p>
目而观，但见武敦儒神色剽悍，举手投足之间精神十足，武修六则轻捷灵动，东奔西走，没</p>
一刻安静。武敦儒身穿紫酱色茧绸袍子，武修六身穿宝蓝色山东大绸袍子，腰间都束着绣花</p>
锦缎英雄□，果然是英雄年少，人才出众。</p>
杨过上前打了一个躬，结结巴巴的道：“两……两位武兄请了，别来……别来安好。”</p>
这时庙前庙后都聚满了乞丐，个个鹑衣百结，杨过虽然灰尘扑面，混在众丐之中也并不显得</p>
刺眼。武敦儒还了一礼，向杨过上下一瞧，却认他不出，说道：“恕小弟眼拙，尊兄是</p>
谁？”杨过道：“贱名不足挂齿，小弟……小弟想见黄帮主。”</p>
武敦儒听他的声音有些熟悉，正要查问，忽听得庙门口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大武</p>
哥哥，我叫你给我买根软些儿的马鞭，可买到了没有？”武敦儒急忙撇下杨过，迎了上去，</p>
说道：“早买到了，你试试，可趁不趁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根马鞭。</p>
杨过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庙□快步而出，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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