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五湖废人（1 / 2）
黄蓉回到客店安睡，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中大为得意，一宵甜睡，次晨对郭靖说了。</p>
郭靖本为这事出过许多力气，当日和完颜康打得头破血流，便是硬要他和穆念慈成亲，这时</p>
听得他二人两情和谐，心下也甚高兴，更高兴的是，丘处机与江南六怪从今而后，再也无法</p>
逼迫自己娶穆念慈为妻了。两人在客店中谈谈讲讲，吃过中饭，穆念慈仍未回来。黄蓉笑</p>
道：“不用等她了，咱们去罢。”回房换了男装。两人到市镇去买了一匹健驴代步，绕到那</p>
蒋家宅第门前，见门前“大金国钦使”的灯笼等物已自撤去，想是完颜康已经启程，穆念慈</p>
自也和他同去了。</p>
两人沿途游山玩水，沿着运河南下，这一日来到宜兴。那是天下闻名的陶都，青山绿水</p>
之间掩映着一堆堆紫砂陶坯，另有一番景色。更向东行，不久到了太湖边上。那太湖襟带三</p>
州，东南之水皆归于此，周行五百里，古称五湖。郭靖从未见过如此大水，与黄蓉携手立在</p>
湖边，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不禁仰天大</p>
叫，极感喜乐。</p>
黄蓉道：“咱们到湖里玩去。”找到湖畔一个渔村，将驴马寄放在渔家，借了一条小</p>
船，荡桨划入湖中。离岸渐远，四望空阔，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黄蓉的</p>
衣襟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笑道：“从前范大夫载西施泛于五湖，真是聪明，老死在这里，</p>
岂不强于做那劳什子的官么？”郭靖不知范大夫的典故，道：“蓉儿，你讲这故事给我</p>
听。”黄蓉于是将范蠡怎么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怎样功成身退而与西施归隐于太湖的故事</p>
说了，又述说伍子胥与文种却如何分别为吴王、越王所杀。</p>
郭靖听得发了呆，出了一会神，说道：“范蠡当然聪明，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p>
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了。”黄蓉微笑：“不错，这叫做‘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p>
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郭靖问道：“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黄蓉道：“国</p>
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变从前的操守；国家朝政**，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p>
了气节，这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大丈夫。”郭靖连连点头，道：“蓉儿，你怎想得出这么好</p>
的道理出来？”黄蓉笑道：“啊哟，我想得出，那不变了圣人？这是孔夫子的话。我小时候</p>
爹爹教我读的。”郭靖叹道：“有许许多多事情我老是想不通，要是多读些书，知道圣人说</p>
过的道理，一定就会明白啦。”黄蓉道：“那也不尽然。我爹爹常说，大圣人的话，有许多</p>
是全然不通的。我见爹爹读书之时，常说：‘不对，不对，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有时</p>
说：‘大圣人，放狗屁！’”郭靖听得笑了起来。黄蓉又道：“我花了不少时候去读书，这</p>
当儿却在懊悔呢，我若不是样样都想学，磨着爹爹教我读书画画、奇门算数诸般玩意儿，要</p>
是一直专心学武，那咱们还怕甚么梅超风、梁老怪呢？不过也不要紧，靖哥哥，你学会了七</p>
公的‘降龙十八缺三掌’之后，也不怕那梁老怪了。”郭靖摇头道：“我自己想想，多半还</p>
是不成。”黄蓉笑道：“可惜七公说走便走，否则的话，我把他的打狗棒儿偷偷藏了起来，</p>
要他教了你那余下的三掌，才把棒儿还他。”郭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能学得这十</p>
五掌，早已心满意足，怎能跟七公他老人家这般胡闹？”两人谈谈说说，不再划桨，任由小</p>
舟随风飘行，不觉已离岸十余里，只见数十丈外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在船头垂</p>
钓，船尾有个小童。黄蓉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p>
般。”郭靖问道：“甚么叫水墨山水？”黄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着颜色的图画。”</p>
郭靖放眼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就只没有黑墨般的颜色，摇了摇</p>
头，茫然不解其所指。黄蓉与郭靖说了一阵子话，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p>
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黄蓉笑道：“这人耐心倒好。”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p>
的打在船头，黄蓉随手荡桨，唱起歌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p>
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p>
如许！”唱到后来，声音渐转凄切，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了</p>
上半阕，歇得一歇。郭靖见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正要她解说歌中之意，忽然湖上飘来一阵</p>
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回首妖氛未</p>
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p>
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远远望去，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p>
宕，甚有气概。郭靖也不懂二人唱些甚么，只觉倒也都很好听。黄蓉听着歌声，却呆呆出</p>
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p>
竟也会唱。咱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两船相距数</p>
丈时，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p>
称奇，答道：“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逅，更足畅人</p>
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黄蓉与郭靖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p>
渔舟船头，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p>
立，请两位怨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客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p>
见他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坐着比郭靖高出了半个头。</p>
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p>
黄蓉说道：“这位哥哥姓郭。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p>
兴了。”那渔人笑道：“得聆清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p>
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及</p>
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p>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适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p>
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p>
笑，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p>
“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p>
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p>
膺，有泪如倾。”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p>
又有甚么家国之悲？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p>
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郭靖在一旁听着，全然不知所</p>
云。见那渔人佩服黄蓉，心下自是喜欢。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那渔</p>
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p>
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p>
郭靖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p>
回去。</p>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在那边。”那渔人微笑道：</p>
“这里一带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事让他去办就是。”说着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p>
坐骑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p>
驾。”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深处。那僮儿跟着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行了里</p>
许，向湖畔一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牵了驴马入船，请郭、黄二人都上船坐了。六名壮健船</p>
夫一齐扳桨，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只</p>
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郭、黄两人对望了一</p>
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两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p>
相迎，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郭、黄二人拱手谦</p>
谢，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郭靖道：“请</p>
教陆兄大号。”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黄蓉道：“这哪里敢</p>
当？”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郭靖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p>
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全本小说网看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p>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p>
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p>
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p>
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p>
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p>
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p>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p>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词黄</p>
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p>
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p>
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p>
样，请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道：“老弟但说不</p>
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p>
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p>
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p>
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p>
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p>
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p>
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p>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p>
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p>
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p>
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p>
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p>
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p>
出房去了。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p>
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p>
名。”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p>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p>
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罢？”</p>
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p>
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p>
惊，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p>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后，说道：“二位爷台要甚么，</p>
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p>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甚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这</p>
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去，也许是怕咱们迷了路。”黄蓉微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p>
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是个退隐的大官罢？”黄蓉摇头道：“这人</p>
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甚</p>
么？”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p>
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到。”郭靖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p>
说，咱们只当不知就是。”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p>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黄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p>
闹着玩还可以，要打人可全无用处。”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p>
醒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p>
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是在招呼应答。黄蓉低声道：“瞧瞧去。”郭靖道：“别出去</p>
惹事罢。”黄蓉道：“谁说惹事了？我是说瞧瞧去。”两人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p>
庭院中许多人打着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甚么。黄蓉抬起头来，只见屋顶上</p>
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等了一</p>
阵，只见众人都向庄外走去，黄蓉好奇心起，拉着郭靖绕到西窗边，见窗外无人，便轻轻跃</p>
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p>
黄蓉向郭靖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p>
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不</p>
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有</p>
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风背面、大树后边却是另有幽境。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不走，</p>
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郭靖愈走愈奇，低声问道：“蓉儿，这庄子的道路</p>
真古怪，你怎认得？”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院的围墙边。黄蓉察</p>
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下踏着脚步数步子，郭靖听她低声念着：“震一、屯</p>
三、颐五、复七、坤……”更不懂是甚么意思。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处停了脚步，说道：</p>
“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说着便跃上墙头，郭靖跟着她跃出墙去。黄蓉才</p>
道：“这庄子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最是拿手。陆庄主</p>
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言下甚是得意。两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p>
举灯笼火把，走向湖边。黄蓉拉了拉郭靖的衣袖，两人展开轻功追去。奔到临近，伏在一块</p>
岩石之后，只见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两人待最后一批</p>
人上了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p>
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p>
众船摇出里许，湖中海螺之声又呜呜传来，大篷船上一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再摇</p>
出数里，只见湖面上一排排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蚁聚，不计其数，犹如一张大绿纸</p>
上溅满墨点一般。大篷船首那人海螺长吹三声，大船抛下了锚泊在湖心，十余艘小船飞也似</p>
的从四方过来。郭靖与黄蓉心下纳罕，不知是否将有一场厮杀，低头瞧那陆冠英却是神定气</p>
闲，不似便要临敌应战的模样。</p>
过不多时，各船靠近。每艘船上有人先后过来，或一二人、或三四人不等。各人进入大</p>
船船舱，都向陆冠英行礼后坐下，对他执礼甚恭，座位次序似早已排定，有的先到反坐在</p>
后，有的后至却坐在上首。只一盏茶功夫，诸人坐定。这些人神情粗豪，举止剽悍，虽作渔</p>
人打扮，但看来个个身负武功，决非寻常以打鱼为生的渔夫。</p>
陆冠英举手说道：“张大哥，你探听得怎样了？”座中一个瘦小的汉子站起身来，说</p>
道：“回禀少庄主，金国钦使预定今晚连夜过湖，段指挥使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这次他以</p>
迎接金国钦使为名，一路搜刮，是以来得迟了。”陆冠英道：“他搜刮到了多少？”那汉子</p>
道：“每一州县都有报效，他麾下兵卒还在乡间劫掠，我见他落船时众亲随抬着二十多箱财</p>
物，看来都很沉重。”陆冠英道：“他带了多少兵马？”那汉子道：“马军二千。过湖的都</p>
是步军，因船只不够，落船的约莫是一千名左右。”陆冠英向众人道：“各位哥哥，大家说</p>
怎样？”诸人齐声道：“愿听少庄主号令。”</p>
陆冠英双手向怀里一抱，说道：“这些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打从太湖里来，不取有违</p>
天道。咱们尽数取来，一半*散给湖滨贫民，另一半各寨分了。”众人轰然叫好。郭靖与黄</p>
蓉这才明白，原来这群人都是太湖中的盗首，看来这陆冠英还是各寨的总头领呢。</p>
陆冠英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张大哥，你带五条小船，再去哨探。”那瘦子接令</p>
出舱。陆冠英跟着分派，谁打先锋、谁作接应、谁率领水鬼去钻破敌船船底、谁取财物、谁</p>
擒拿军官，指挥得井井有条。</p>
郭靖与黄蓉暗暗称奇，适才与他共席时见他斯文有礼，谈吐儒雅，宛然是一个养尊处优</p>
的世家子弟，哪知竟能领袖群豪。陆冠英吩咐已毕，各人正要出去分头干事，座中一人站起</p>
身来，冷冷的道：“咱们做这没本钱买卖的，吃吃富商大贾，也就够啦。这般和官家大动干</p>
戈，咱们在湖边还耽得下去么？大金国钦使更加得罪不得。”</p>
郭靖和黄蓉听这声音好熟，凝目看时，原来是沙通天的弟子，黄河四鬼中的夺魄鞭马青</p>
雄，不知如何他竟混在这里。陆冠英脸上变色，尚未回答，群盗中已有三四人同声呼叱。陆</p>
冠英道：“马大哥初来，不知这里规矩，既然大家齐心要干，咱们就是闹个全军覆没，那也</p>
是死而无悔。”马青雄道：“好啦，你干你们的，我可不搞这锅混水。”转身就要走出船</p>
舱。两名汉子拦在舱口，喝道：“马大哥，你斩过鸡头立过誓，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p>
当！”马青雄双手挥出，骂道：“滚开！”那两人登时跌在一边。他正要钻出舱门，突觉背</p>
后一股掌风袭来，当即偏身让过，左手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反手向后戳去。陆冠英左</p>
手疾伸，将他左臂格在外门，踏步进掌。马青雄右手撩开，左手匕首跟着递出。两人在窄隘</p>
的船舱中贴身而搏。郭靖当日在蒙古土山之上曾与马青雄相斗，初见陆冠英出手，料想他不</p>
易取胜，岂知只看得数招，但见陆冠英着着争先，竟然大占上风，心下诧异：“怎地这姓马</p>
的忽然不济了？啊，是了，那日在蒙古是他们黄河四鬼合力打我一个，此刻他四面是敌，自</p>
然胆怯。”殊不知真正原因，却在于他得洪七公指点教导，几近两月。天下武学绝艺的“降</p>
龙十八掌”固然学会了十五掌，而这些时日中洪七公随口点拨、顺手比划，无一而非上乘武</p>
功中的精义，尽为“江南七怪”生平从所未窥的境界。郭靖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所领悟的不</p>
过十之一二，但不知不觉之间武功已突飞猛进，此刻修为，已殊不逊于六位师父，再来看马</p>
青雄的武功，自觉颇不足道。只见两人再拆数招，陆冠英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p>
在马青雄胸口。马青雄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他身后两名汉子双刀齐下，马青雄立时毙命。</p>
那两名汉子提起他尸身投入湖中。陆冠英道：“众家哥哥，大伙儿奋勇当先。”群盗轰然答</p>
应，各自回船。片刻之间众舟千桨齐荡，并肩东行。陆冠英的大船在后压阵。行了一阵，远</p>
远望见数十艘大船上灯火照耀，向西驶来。郭靖与黄蓉心想：“这些大船，便是那个段指挥</p>
使的官船了。”两人悄悄爬上桅杆，坐在横桁之上，隐身于帆后。只听得小船上海螺吹起。</p>
两边船队渐渐接近，一会儿叫骂声、呼叱声、兵刃相交声、身子落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p>
又过一会，官船起火，烈焰冲天，映得湖水都红了。郭黄知道群盗已经得手，果见几艘小舟</p>
急驶而至，呼道：“官兵全军覆没，兵马指挥使已经擒到。”陆冠英大喜，走到船头，叫</p>
道：“通知众家寨主，大伙儿再辛苦一下，擒拿金国钦使去也！”报信的小盗欢然答应，飞</p>
舟前去传令。</p>
郭靖和黄蓉同时伸出手来，相互一捏，均想：“那金国钦使便是完颜康了，不知他如何</p>
应付。”只听得各处船上海螺声此起彼和，群船掉过头来，扯起风帆。其时方当盛暑，东风</p>
正急，群船风帆饱张，如箭般向西疾驶。</p>
陆冠英所坐的大船原本在后，这时反而领先。郭靖与黄蓉坐在横桁之上，阵阵凉风自背</p>
吹来，放眼望去，繁星在天，薄雾笼湖，甚是畅快，真想纵声一歌，只见后面的轻舟快艇又</p>
是一艘艘的抢到大船之前。</p>
舟行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亮，两艘快艇如飞而来，艇首一人手中青旗招展，大呼：</p>
“已见到了金国的船只！贺寨主领先攻打。”陆冠英站在船首，叫道：“好。”过不多时，</p>
又有一艘小艇驶回，报道：“金国那狗钦使手爪子好硬，贺寨主受伤，彭、董两位寨主正在</p>
夹击。”不多时，两名喽啰扶着受伤晕去的贺寨主上大船来。陆冠英正待察看贺寨主的伤</p>
势，两艘小艇又分别将彭、董两位受伤的寨主送到，并说缥缈峰的郭头领被金国钦使一枪搠</p>
死，跌入了湖中。陆冠英大怒，喝道：“金狗如此猖獗，我亲去杀他。”</p>
郭靖与黄蓉觉得完颜康为虎作伥，杀伤同胞甚是不该，却又耽心他寡不敌众，给太湖群</p>
盗杀死，穆念慈不免终身遗恨。黄蓉在郭靖耳边悄声道：“救他不救？”郭靖微一沉吟，</p>
道：“救他性命，但要他悔改。”黄蓉点点头。只见陆冠英纵身跃入一艘小艇，喝道：“上</p>
去！”黄蓉向郭靖道：“咱们抢小艇。”两人正待纵身跃向旁边一艘小艇，猛听得前面群盗</p>
齐声高呼，纵目望去，那金国钦使所率的船队一艘艘的正在慢慢沉下，想是给潜水的水鬼凿</p>
穿了船底。青旗招展中，两艘快艇赶到禀报：“金狗落了水，已抓到啦！”陆冠英大喜，跃</p>
回大船。过不多时，海螺齐鸣，快艇将金国的钦使、卫兵、随从等陆续押上大船。郭靖与黄</p>
蓉见完颜康手脚都已被缚，两眼紧闭，想是喝饱了水，但胸口起伏，仍在呼吸。这时天已大</p>
明，日光自东射来，水波晃动，犹如万道金蛇在船边飞舞一般。陆冠英传出号令：“各寨寨</p>
主齐赴归云庄，开宴庆功。众头领率部回寨，听候论功领赏。”群盗欢声雷动。大小船只向</p>
四方分散，渐渐隐入烟雾之中。湖上群鸥来去，白帆点点，青峰悄立，绿波荡漾，又回复了</p>
一片宁静。待得船队回庄，郭、黄二人等陆冠英与群盗离船，这才乘人不觉，飞身上岸。群</p>
盗大胜之余，个个兴高采烈，哪想得到桅杆上一直有人躲着偷窥。黄蓉相准了地位，仍与郭</p>
靖从庄后围墙跳进，回到卧房。</p>
这时服侍他们的庄丁已到房前来看了几次，只道他们先一日游玩辛苦，在房里大睡懒</p>
觉。郭靖打开房门，两名庄丁上前请安，送上早点，道：“庄主在书房相候，请两位用过早</p>
点，过去坐坐。”两人吃了些面点汤包，随着庄丁来到书房。陆庄主笑道：“湖边风大，夜</p>
里波涛拍岸，扰人清梦，两位可睡得好吗？”郭靖不惯撒谎，被他一问，登时窘住。黄蓉</p>
道：“夜里只听得呜呜呜的吹法螺，想是和尚道士做法事放焰口。”</p>
陆庄主一笑，不提此事，说道：“在下收藏了一些书画，想两位老弟法眼鉴定。”黄蓉</p>
道：“当得拜观。庄主所藏，定然都是精品。”陆庄主令书僮取出书画，黄蓉一件件的赏</p>
玩。蓦地里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几个人脚步声响，听声音是一人在逃，后面数人在追。一人</p>
喝道：“你进了归云庄，要想逃走，那叫做难如登天！”陆庄主若无其事，犹如未闻，说</p>
道：“本朝书法，苏黄米蔡并称，这四大家之中，黄老弟最爱哪一家？”黄蓉正要回答，突</p>
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全身**的人闯了进来，正是完颜康。</p>
黄蓉一拉郭靖衫角，低声道：“看书画，别瞧他。”两人背转了身子，低头看画。原来</p>
完颜康不识水性，船沉落湖，空有一身武艺，只吃得几口水，便已晕去，等到醒来，手足已</p>
被缚住。解到庄上，陆冠英喝令押上来审问。完颜康见一直架在后颈的钢刀已然移开，当即</p>
暗运内劲，手指抓住身上绑缚的绳索，大喝一声，以“九阴白骨爪”功夫立时将绳索撕断</p>
了。众人齐吃一惊，抢上前去擒拿，被他双手挥击，早跌翻了两个。完颜康夺路便走，哪知</p>
归云庄中房屋道路皆按奇门八卦而建，若无本庄之人引路，又非精通奇门生克之变，休想闯</p>
得出去。完颜康慌不择路，竟撞进陆庄主的书房来。陆冠英虽见他挣脱绑缚，知他决然逃不</p>
出去，也并不在意，只是一路追赶，及见他闯进书房，却怕他伤及父亲，急忙抢前，拦在父</p>
亲所坐榻前。后面太湖诸寨的寨主都挡在门口。</p>
完颜康不意逃入了绝地，戟指向陆冠英骂道：“贼强盗，你们行使诡计，凿沉船只，也</p>
不怕江湖上好汉笑话？”陆冠英哈哈一笑，说道：“你是金国王子，跟我们绿林豪杰提甚么</p>
‘江湖’二字？”完颜康道：“我在北京时久闻江南豪客的大名，只道当真都是光明磊落的</p>
好男子，哼哼，今日一见，却原来……嘿嘿，可就叫作浪得虚名！”陆冠英怒道：“怎</p>
样？”完颜康道：“只不过是一批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陆冠英冷笑道：“要是单打独斗</p>
胜了你，那你便死而无怨？”</p>
完颜康适才这话本是激将之计，正要引他说出这句话来，立时接口：“归云庄上只要有</p>
人凭真功夫胜得了我，我束手就缚，要杀要剐，再无第二句话。却不知是哪一位赐教？”说</p>
着眼光向众人一扫，双手负在背后，嘿嘿冷笑，神态甚是倨傲。一言方毕，早恼了太湖莫厘</p>
峰上的金头鳌石寨主，怒喝：“老子揍你这番邦贼厮鸟！”抢入书房，双拳“钟鼓齐鸣”，</p>
往完颜康太阳穴打到。完颜康身子微侧，敌拳已然击空，右手反探，抓住了他后心，内劲吐</p>
处，把他肥肥一个身躯向门口人丛中丢了出去。陆冠英见他出手迅辣，心中暗惊，知道各寨</p>
主无人能敌，叫道：“果然好俊功夫，让我来讨教几招。咱们到外面厅上去。”眼见对方大</p>
是劲敌，生怕剧斗之际，拳风掌力带到父亲与客人身上，三人不会武功，可莫受了误伤。</p>
完颜康道：“比武较量到处都是一样，就在这里何妨？寨主请赐招罢！”言下之意竟</p>
是：“不过三招两式，就打倒了你，何必费事另换地方？”陆冠英心中暗怒，说道：“好，</p>
你是客，请进招罢。”完颜康左掌虚探，右手就往陆冠英胸口抓去，开门见山，一出手就以</p>
九阴白骨爪攻敌要害。陆冠英暗骂：“小子无礼，教你知道少庄主的厉害。”胸口微缩，竟</p>
不退避，右拳直击对方横臂手肘，左手二指疾伸，取敌双目。完颜康见他来势好快，心头倒</p>
也一震，暗道：“不意草莽之中，竟然有此等人物。”疾忙斜退半步，手腕疾翻，以擒拿手</p>
拿敌手臂。陆冠英扭腰左转，两手回兜，虎只相对，正是“怀中抱月”之势。完颜康见他出</p>
手了得，不敢再有轻敌之念，当下打叠起精神，使出丘处机所传的全真派拳法。陆冠英是临</p>
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的得意弟子，精通仙霞门的外家拳法，那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旁支，所</p>
传也是武学正宗，这时遇到强敌，当下小心在意，见招拆招，遇势破势。他知完颜康手爪功</p>
夫厉害，决不让他手爪碰到自己身子，双手严守门户，只见有隙可乘，立即使脚攻敌。外家</p>
技击有言道：“拳打三分，脚踢七分。”又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陆冠英所学</p>
是外家功夫，腿上功夫自极厉害，两人斗到酣处，只见书房之中人影飞舞，拳脚越来越快。</p>
郭靖与黄蓉不愿被他认出，退在书架之旁，侧身斜眼观战。完颜康久斗不下，心中焦躁，暗</p>
道：“再耗下去，时刻长了，就算胜了他，要是再有人出来邀斗，我哪里还有力气对付？”</p>
他武功原比陆冠英高出甚多，只因在湖水中被浸，喝了一肚子水，委顿之下，气力不加，兼</p>
之身陷重围，初次遇险，不免心怯，这才让陆冠英拆了数十招，待得精神一振，手上加紧，</p>
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冠英肩头中拳。他一个踉跄，向后倒退，眼见敌人乘势进逼，斗然间飞</p>
起左腿，足心朝天，踢向完颜康心胸。这一招叫做“怀心腿”，出腿如电，极为厉害。完颜</p>
康想不到敌人落败之余，尚能出此绝招，待得伸手去格，胸口已被踢中。这“怀心腿”是陆</p>
冠英自幼苦练的绝技，练时用绳子缚住足踝，然后将绳绕过屋梁，逐日拉扯悬吊，临敌时一</p>
腿飞出，倏忽过顶，敌人实所难防。完颜康胸口一痛，左手飕的弯转，五根手指已插入了陆</p>
冠英小腿，右掌往他胯上推去，喝道：“躺下！”陆冠英单腿站立，被他这么猛推，身子直</p>
跌出去，撞向在榻上的陆庄主。陆庄主左手伸出一粘，托住他背心，轻轻放在地下，但见儿</p>
子小腿上鲜血淋漓，从原来站立之地直到榻前一排鲜血直滴过来，又惊又怒，喝道：“黑风</p>
双煞是你甚么人？”他这一出手、一喝问，众人俱感惊诧。别说完颜康与众寨主不知他身有</p>
武功，连他亲生儿子陆冠英，也只道父亲双腿残废，自然不会武功，自己从小便见父亲寄情</p>
于琴书之间，对他作为向来不闻不问，哪知刚才救他这一托，出手竟是沉稳之极。黄蓉昨晚</p>
见到了他门楣上的铁八卦，对郭靖说过，因此只有他两人才不讶异。完颜康听陆庄主问起黑</p>
风双煞，一呆之下，说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东西？”原来梅超风虽然传他武艺，但她自己</p>
的来历固然未曾对他言明，连真实姓名也不对他说，“黑风双煞”的名头，他自然更加不知</p>
了。</p>
陆庄主怒道：“装甚么蒜？这阴毒的九阴白骨爪是谁传你的？”完颜康道：“小爷没空</p>
听你啰唆，失陪啦！”转身走向门口。众寨主齐声怒喝，挺起兵刃拦阻。完颜康连声冷笑，</p>
回头向陆冠英道：“你说话算不算数？”陆冠英脸色惨白，摆一摆手，说道：“太湖群雄说</p>
一是一，众位哥哥放他走罢。张大哥，你领他出去。”众寨主心中都不愿意，但少庄主既然</p>
有令，却也不能违抗。那张寨主喝道：“跟我走罢，谅你这小子自己也找不到路出去。”完</p>
颜康道：“我的从人卫兵呢？”陆冠英道：“一起放他们走。”完颜康大拇指一竖，说道：</p>
“好，果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众寨主，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团团一揖，唱个无礼</p>
喏，满脸得意之色。”他转身正要走出书房，陆庄主忽道：“且慢！老夫不才，要领教你的</p>
九阴白骨爪。”完颜康停步笑道：“那好极啦。”陆冠英忙道：“爹，您老人家犯不着跟这</p>
小子一般见识。”陆庄主道：“不用担心，他的九阴白骨爪没练到家。”双目盯着完颜康，</p>
缓缓说道：“我腿有残疾，不能行走，你过来。”完颜康一笑，却不移步。陆冠英腿上伤口</p>
剧痛，但决不肯让父亲与对方动手，纵身跃出房门，叫道：“这次是代我爹爹再请教几</p>
招。”完颜康笑道：“好，咱俩再练练。”</p>
陆庄主喝道：“英儿走开！”右手在榻边一按，凭着手上之力，身子突然跃起，左掌向</p>
完颜康顶上猛劈下去。众人惊呼声中，完颜康举手相格，只觉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p>
前掌影闪动，敌人右掌又向肩头击到。完颜康万料不到他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左手急忙招</p>
架，右手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陆庄主足不着地，身子重量全然放在完颜康这手腕之上，</p>
身在半空，右掌快如闪电，瞬息之间连施五六下杀手。完颜康奋起平生之力，向外抖甩，却</p>
哪里甩得脱？飞腿去踢，却又踢他不着。众人又惊又喜，望着两人相斗。只见陆庄主又是举</p>
掌劈落，完颜康伸出五指，要戳他手掌，陆庄主手肘突然下沉，一个肘锤，正打在他“肩井</p>
穴”上。完颜康半身酸麻，跟着左手手腕也已被他拿住，只听得喀喀两声，双手手腕关节已</p>
同时错脱。陆庄主手法快极，左手在他腰里一戳，右手在他肩上一捺，已借力跃回木榻，稳</p>
稳坐下。完颜康却双腿软倒，再也站不起来。众寨主看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震天价喝</p>
起彩来。陆冠英抢步走到榻前，问道：“爹，您没事吧？”陆庄主笑着摇摇头，随即脸色转</p>
为凝重，说道：“这金狗的师承来历，得好好问他一问。”两名寨主拿了绳索将完颜康手足</p>
缚住。张寨主：“在那姓段的兵马指挥使行囊之中，搜出了几副精钢的脚镣手铐，正好用来</p>
铐这小子，瞧他还挣不挣得断。”众人连声叫好，有人飞步去取了来，将完颜康手脚都上了</p>
双重钢铐。完颜康手腕剧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但强行忍住，并不呻吟。陆庄</p>
主道：“拉他过来。”两名头领执住完颜康的手臂，将他拉到榻前。陆庄主给他装上手腕关</p>
节，又伸手在他尾脊骨与左胸穴道各点了一指。完颜康疼痛渐止，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惊</p>
奇，还未开言，陆冠英已命人将他押下监禁。众寨寨主都退了出去。</p>
陆庄主转身对黄蓉与郭靖笑道：“与少年人好勇斗狠，有失斯文，倒教两位笑话了。”</p>
黄蓉见他的掌法与点穴功夫全是自己家传的一路，不禁疑心更盛，笑问：“那是甚么人？他</p>
是不是偷了宝庄的东西，累得庄主生气？”陆庄主呵呵大笑，道：“不错，他们确是抢了大</p>
伙儿不少财物。来来来，咱们再看书画，别让这小贼扫了清兴。”陆冠英退出书房，三人又</p>
再观画。陆庄主与黄蓉一幅幅的谈论山水布局、人物神态，翎毛草虫如何，花卉瓜果又是如</p>
何。郭靖自是全然不懂。中饭过后，陆庄主命两名庄丁陪同他们去游览张公、善卷二洞，那</p>
是天下胜景，洞中奇幻莫名，两人游到天色全黑，这才尽兴而返。晚上临睡时，郭靖道：</p>
“蓉儿，怎么办？救不救他？”黄蓉道：“咱们在这儿且再住几天，我还摸不准那陆庄主的</p>
底子。”郭靖道：“他武功与你门户很近啊。”黄蓉沉吟道：“奇就奇在这里，莫非他识得</p>
梅超风？”两人猜想不透，只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谈。睡到中夜，忽听得瓦面上有声轻响，</p>
接着地上擦的一声。两人都是和衣而卧，听得异声，立即醒觉，同时从床上跃起，轻轻推窗</p>
外望，只见一个黑影躲在一丛玫瑰之后。那人四下张望，然后蹑足向东走去，瞧这般全神提</p>
防的模样，似是闯进庄来的外人。黄蓉本来只道归云庄不过是太湖群雄的总舵，但见了陆庄</p>
主的武功后，心知其中必定另有隐秘，决意要探个水落石出，当下向郭靖招了招手，翻出窗</p>
子，悄悄跟在那人身后。跟得几十步，星光下已看清那人是个女子，武功也非甚高，黄蓉加</p>
快脚步，逼近前去，那女子脸蛋微微一侧，原来却是穆念慈。黄蓉心中暗笑：“好啊，救意</p>
中人来啦。倒要瞧瞧你用甚么手段。”只见穆念慈在园中东转西走，不多时已迷失了方向。</p>
黄蓉知道依这庄园的方位建置，监人的所在必在离上震下的“噬嗑”之位，《易经》曰：</p>
“噬嗑，亨，利用狱。”“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她父亲黄药师精研其</p>
理，闲时常与她讲解指授。她想这庄园构筑虽奇，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哪及得上桃花岛中</p>
阴阳变化、乾坤倒置的奥妙？在桃花岛，禁人的所在反而在乾上兑下的“履”位，取其“履</p>
道坦坦，幽人贞吉”之义，更显主人的气派。黄蓉心想：“照你这样走去，一百年也找不到</p>
他。”当下俯身在地下抓了一把散泥，见穆念慈正走到歧路，踌躇不决，拈起一粒泥块向左</p>
边路上掷去，低沉了声音道：“向这边走。”闪身躲入了旁边花丛。穆念慈大吃一惊，回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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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时，却不见人影，当即提刀在手，纵身过去。黄蓉与郭靖的轻身功夫高她甚远，早已躲</p>
起，哪能让她找到？穆念慈正感彷徨，心想：“这人不知是好心坏心，反正我找不到路，姑</p>
且照他的指点试试。”当上依着向左走去，每到歧路，总有小粒泥块掷明方向，曲曲折折走</p>
了好一阵子，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粒泥块远远飞去，撞在一间小屋的窗上，眼前一花，两个</p>
黑影从身边闪过，倏忽不见。穆念慈心念一动，奔向小屋，只见屋前两名大汉倒在地下，眼</p>
睁睁的望着自己，手中各执兵刃，却便是动弹不得，显已给人点了穴道。穆念慈心知暗中有</p>
高人相助，轻轻推门进去，侧耳静听，室中果有呼吸之声。她低声叫道：“康哥，是你</p>
么？”完颜康早在看守人跌倒时惊醒，听得是穆念慈的声音，又惊又喜，忙道：“是我。”</p>
穆念慈大喜，黑暗中辨声走近，说道：“谢天谢地，果然你在这里，那可好极了，咱们走</p>
罢。”完颜康道：“你可带有宝刀宝剑么？”穆念慈道：“怎么？”完颜康轻轻一动，手镣</p>
脚铐上发出金铁碰撞之声。穆念慈上去一摸，心中大悔，恨恨的道：“那柄削铁如泥的匕</p>
首，我不该给了黄家妹子。”黄蓉与郭靖躲在屋外窃听两人说话。她心中暗笑：“等你着急</p>
一会，我再把匕首给你。”</p>
穆念慈甚是焦急，道：“我去盗铁铐的钥匙。”完颜康道：“你别去，庄内敌人厉害，</p>
你去犯险必然失手，无济于事。”穆念慈道：“那么我背你出去。”完颜康道：“他们用铁</p>
链将我锁在柱上，背不走的。”穆念慈急得流下泪来，呜咽道：“那怎么办？”完颜康笑</p>
道：“你亲亲我罢。”穆念慈跺脚道：“人家急得要命，你还闹着玩。”完颜康悄声笑道：</p>
“谁闹着玩了？这是正经大事啊。”穆念慈并不理他，苦思相救之计。完颜康道：“你怎知</p>
我在这里？”穆念慈道：“我一路跟着你啊。”完颜康心中感动，道：“你靠在我身上，我</p>
跟你说。”穆念慈坐在地下草席上，偎倚在他怀中。</p>
完颜康道：“我是大金国钦使，谅他们也不敢随便伤我。只是我给羁留在此，却要误了</p>
父王嘱咐的军国大事，这便如何是好？妹子，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穆念慈道：“甚么？”</p>
完颜康道：“你把我项颈里那颗金印解下来。”</p>
穆念慈伸手到他颈中，摸着了印，将系印的丝带解开。完颜康道：“这是大金国钦使之</p>
印，你拿了赶快到临安府去，求见宋朝的史弥远史丞相。”穆念慈道：“史丞相？我一个民</p>
间女子，史函相怎肯接见？”</p>
完颜康笑道：“他见了这金印，迎接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对他说，我被太湖盗贼劫持在</p>
这里，不能亲自去见他。我要他记住一件事：如有蒙古使者到临安来，决不能相见，拿住了</p>
立即斩首。这是大金国圣上的密旨，务须遵办。”穆念慈道：“那为甚么？”完颜康道：</p>
“这些军国大事，说了你也不懂。只消把这几句话去对史丞相说了，那就是给我办了一件大</p>
事。要是蒙古的使者先到了临安，和宋朝君臣见了面，可对咱们大金国大大不利。”穆念慈</p>
愠道：“甚么‘咱们大金国’？我可是好好的大宋百姓。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不能给你办这</p>
件事。”完颜康微笑道：“难道你将来不是大金国的王妃？”穆念慈霍地站起，说道：“我</p>
义父是你亲生爹爹，你是好好的汉人。难道你是真心的要做甚么大金国王爷？我只道……只</p>
道你……”完颜康道：“怎样？”穆念慈道：“我一直当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儿，当你假</p>
意在金国做小王爷，只不过等待机会，要给大宋出一口气。你，你真的竟然会认贼作父</p>
么？”完颜康听她语气大变，喉头哽住，显是气急万分，当下默然不语。穆念慈又道：“大</p>
宋的锦绣江山给金人占了一大半去，咱们汉人给金人掳掠残杀，欺压拷打，难道你一点也不</p>
在意么？你……你……”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把金印往地下一掷，掩面就走。完颜康</p>
颤声叫道：“妹子
，我错啦，你回来。”穆念慈停步，回过头道：“怎样？”完颜康道：</p>
“等我脱难之后，我不再做甚么劳什子的钦使，也不回到金国去了。我跟你隐居归农，总好</p>
过成日心中难受。”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p>
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p>
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p>
岂知这一切全是女儿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p>
之徒。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完颜康低声道：“妹子，怎么了？”穆念慈不答。</p>
完颜康道：“我妈说，你义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没能问个清楚，他们两人就双双去世，</p>
我一直心头胡涂。这身世大事，总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此定局。”穆念慈心下稍慰，暗</p>
想：“原来他真的还未明白自己身世，那也不能太怪他了。”说道：“拿你金印去见史丞相</p>
之事，再也休提。我去找黄家妹子，取了匕首来救你。”</p>
黄蓉本拟便将匕首还她，但适才听了完颜康一番话，气他为金国谋干大事，心道：“我</p>
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完颜康却问：“这庄里的道路极为古怪，你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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