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鸯鸳锦帕（1 / 2）
一灯大师低低叹了口气道：“其实真正的祸根，还在我自己。我大理国小君，虽不如中</p>
华天子那般后宫三千，但后妃嫔御，人数也是众多，唉，这当真作孽。想我自来好武，少近</p>
妇人，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其余贵妃宫嫔，哪里还有亲近的日子？”说到此处，向四名</p>
弟子道：“这事的内里因由，你们原也不知其详，今日好教你们明白。”</p>
黄蓉心道：“他们当真不知，总算没有骗我。”只听一灯说道：“我众妃嫔见我日常练</p>
功学武，有的瞧着好玩，缠着要学。我也就随便指点一二，好教她们练了健身延年。内中有</p>
一个姓刘的贵妃，天资特别颖悟，竟然一教便会，一点即透，难得她年纪轻轻，整日勤修苦</p>
练，武功大有进境。也是合当有事，那日她在园中练武，却给周伯通周师兄撞见了。那位周</p>
师兄是个第一好武之人，生性又是天真烂漫，不知男女之防，眼见刘贵妃练得起劲，立即上</p>
前和她过招。周师兄得自他师哥王真人的亲传，刘贵妃哪里是他对手……”黄蓉低声道：</p>
“啊哟，他出手不知轻重，定是将刘贵妃打伤了？”一灯大师道：“人倒没有打伤，他是三</p>
招两式，就以点穴法将刘贵妃点倒，随即问她服是不服。刘贵妃自然钦服。周师兄解开她的</p>
穴道，甚是得意，便即高谈阔论，说起点穴功夫的秘奥来。刘贵妃本来就在求我传她点穴功</p>
夫，可是你们想，这门高深武功，我如何能传给后宫妃嫔？她听周师兄这么说，正是投其所</p>
好，当即恭恭敬敬的向他请教。”黄蓉道：“咳，那老顽童可得意啦。”一灯道：“你识得</p>
周师兄？”黄蓉笑道：“咱们是老朋友了，他在桃花岛上住了十多年没离开一步。”一灯</p>
道：“他这样的性儿，怎能耽得住？”黄蓉笑道：“是给我爹爹关着的，最近才放了他。”</p>
一灯点头道：“这就是了。周师兄身子好罢？”黄蓉道：“身子倒好，就是越老越疯，不成</p>
样儿。”指着郭靖，抿嘴笑道：“老顽童跟他拜了把子，结成了义兄义弟。”</p>
一灯大师忍不住莞尔微笑，接着说道：“这点穴功夫除了父女、母子、夫妇，向来是男</p>
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的……”黄蓉道：“为甚么？”一灯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p>
想，若非周身穴道一一摸到点到，这门功夫焉能授受？”黄蓉道：“那你不是点了我周身穴</p>
道么？”那渔人与农夫怪她老是打岔，说些不打紧的闲话，齐向她横了一眼。黄蓉也向两人</p>
白了一眼，道：“怎么？我问不得么？”一灯微笑道：“问得问得。你是小女孩儿，又是救</p>
命要紧，那自作别论。”黄蓉道：“好罢，就算如此。后来怎样？”一灯道：“后来一个教</p>
一个学，周师兄血气方刚，刘贵妃正当妙龄，两个人肌肤相接，日久生情，终于闹到了难以</p>
收拾的田地……”黄蓉欲待询问，口唇一动，终于忍住，只听一灯接着道：“有人前来对我</p>
禀告，我心中虽气，碍于王真人面子，只是装作不晓，哪知后来却给王真人知觉了，想是周</p>
师兄性子爽直，不善隐瞒……”黄蓉再也忍不住，问道：“甚么事啊？甚么事闹到难以收</p>
拾？”一灯一时不易措辞，微一踌躇才道：“他们并非夫妇，却有了夫妇之事。”黄蓉道：</p>
“啊，我知道啦，老顽童和刘贵妃生了个儿子。”一灯道：“唉，那倒不是。他们相识才十</p>
来天，怎能生儿育女？王真人发觉之后，将周师兄捆缚了，带到我跟前来让我处置。我们学</p>
武之人义气为重，女色为轻，岂能为一个女子伤了朋友交情？我当即解开他的捆缚，并把刘</p>
贵妃叫来，命他们结成夫妇。哪知周师兄大叫大嚷，说道本来不知这是错事，既然这事不</p>
好，那就杀他头也决计不干，无论如何不肯娶刘贵妃为妻。当时王真人叹道：若不是早知他</p>
傻里傻气，不分好歹，做出这等大坏门规之事来，早已一剑将他斩了。”黄蓉伸了伸舌头，</p>
笑道：“老顽童好险！”一灯接着道：“这一来我可气了，说道：‘周师兄，我确是甘愿割</p>
爱相赠。岂有他意？自古道：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区区一个女子，又当得甚么大</p>
事？’”</p>
黄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这几句话简直胡说八道。”那农夫再也忍</p>
不住了，大声道：“你别打岔，成不成？”黄蓉道：“他说话不对，我定然要驳。”在渔、</p>
樵、耕、读四人，一灯大师既是君，又是师，对他说出来的话，别说口中决不会辩驳半句，</p>
连心中也是奉若神圣，这时听得黄蓉信口恣肆，都不禁又惊又怒。</p>
一灯大师却并不在意，继续讲述：“周师兄听了这话，只是摇头。我心中更怒，说道：</p>
‘你若爱她，何以坚执不要？倘若并不爱她，又何以做出这等事来？我大理国虽是小邦，难</p>
道容得你如此上门欺辱？’周师兄呆了半晌不语，突然双膝跪地，向着我磕了几个响头，说</p>
道：‘段皇爷，是我的不是，你要杀我，也是该的，我不敢还手。’我万料不到他竟会如</p>
此，一时无言可对，只道：‘我怎会杀你？’他道：‘那么我走啦！’从怀中抽出一块锦</p>
帕，递给刘贵妃道：‘还你。’刘贵妃惨然一笑，却不接过。周师兄松了手，那锦帕就落在</p>
我的足边。周师兄更不打话，扬长出宫，一别十余年，此后就没再听到他的音讯。王真人向</p>
我道歉再三，跟着也走了，听说他是年秋天就撒手仙游。王真人英风仁侠，并世无出其右，</p>
唉……”黄蓉道：“王真人的武功或许比你高些，但说到英风仁侠，我看也就未必胜得过伯</p>
伯。他收的七个弟子就都平平无奇，差劲得很。那块锦帕后来怎样？”四弟子心中都怪她女</p>
孩儿家就只留意这些手帕啦、衣服啦的小事，却听师父说道：“我见刘贵妃失魂落魄般的呆</p>
着，心中好生气恼，拾起锦帕，只见帕上织着一幅鸯鸳戏水之图，咳，这自是刘贵妃送给他</p>
的定情之物啦。我冷笑一声，却见一对鸯鸳之旁，还绣着一首小词……”黄蓉心中一凛，忙</p>
问：“可是‘四张机，鸯鸳织就欲双飞’？”那农夫厉声喝道：“连我们也不知，你怎么又</p>
知道了？老是瞎说八道的打岔！”哪知一灯大师却叹道：“正是这首词，你也知道了？”此</p>
言一出，四大弟子相顾骇然。</p>
郭靖跳了起来，叫道：“我想起啦。那日在桃花岛上，周大哥给毒蛇咬了，神智迷糊，</p>
嘴里便反来覆去的念这首词。正是，正是……四张机，鸯鸳织就……又有甚么甚么头先白。</p>
蓉儿，还有甚么？我记不得了。”黄蓉低声念道：“四张机，鸯鸳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p>
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郭靖伸掌一拍大腿，道：“一点儿也不错。周</p>
大哥曾说美貌女子见不得，一见就会得罪好朋友，惹师哥生气，又说决不能让她摸你周身穴</p>
道，否则要倒大霉。蓉儿，他还劝我别跟你好呢。”黄蓉嗔道：“呸，老顽童，下次见了，</p>
瞧我拧不拧他耳朵！”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那天在临安府，我随口开了个玩笑，</p>
说他娶不成老婆，老顽童忽然发了半天脾气，颠倒为了这个。”郭靖道：“我听瑛姑念这首</p>
词，总好像是听见过的，可是始终想不起来。咦，蓉儿，瑛姑怎么也知道？”黄蓉叹道：</p>
“唉，瑛姑就是那位刘贵妃啊。”四大弟子中只有那书生已猜到了五六成，其余三人都极是</p>
惊异，一齐望着师父。一灯低声道：“姑娘聪明伶俐，果真不愧是药兄之女。刘贵妃小名一</p>
个‘瑛’字。那日我将锦帕掷了给她，此后不再召见。我郁郁不乐，国务也不理会，整日以</p>
练功自遣……”黄蓉插嘴道：“伯伯，你心中很爱她啊，你知不知道？若是不爱，就不会老</p>
是不开心啦。”四大弟子恼她出言无状，齐声叫道：“姑娘！”黄蓉道：“怎么？我说错</p>
了？伯伯，你说我错了么？”一灯黯然道：“此后大半年中，我没召见刘贵妃，但睡梦之中</p>
却常和她相会。一天晚上半夜梦回，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前去探望。我也不让宫女太监知</p>
晓，悄悄去她寝宫，想瞧瞧她在干些甚么。刚到她寝宫屋顶，便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儿啼之</p>
声。咳，屋面上霜浓风寒，我竟怔怔的站了半夜，直到黎明方才下来，就此得了一场大</p>
病。”</p>
黄蓉心想他以皇帝之尊，深更半夜在宫里飞檐走壁，去探望自己妃子，实在大是奇事。</p>
四弟子却想起师父这场病不但势头凶猛，而且缠绵甚久，以他这身武功，早就风寒不侵，纵</p>
有疾病，也不致久久不愈，此时方知当年是心中伤痛，自暴自弃，才不以内功抵御病魔。</p>
黄蓉又问：“刘贵妃给你生了个儿子，岂不甚好？伯伯你干么要不开心？”一灯道：</p>
“傻孩子，这孩子是周师兄生的。”黄蓉道：“周师兄早就走啦，难道他又偷偷回来跟她相</p>
会？”一灯道：“不是的。你没听见过‘十月怀胎’这句话吗？”黄蓉恍然大悟，道：</p>
“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儿一定生得很像老顽童，两耳招风，鼻子翘起，否则你怎知不是你</p>
生的呢？”一灯大师道：“那又何必见到方知？这些日子中我不曾和刘贵妃亲近，孩子自然</p>
不是我的了。”黄蓉似懂非懂，但知再问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问。</p>
只听一灯道：“我这场病生了大半年，痊愈之后，勉力排遣，也不再去想这回事。过了</p>
两年有余，一日夜晚，我正在卧室里打坐，忽然门帷掀起，刘贵妃冲了进来。门外的太监和</p>
两名侍卫急忙阻拦，但哪里拦得住，都被她挥掌打了开去。我抬起头来，只见她臂弯里抱着</p>
孩子，脸上神色惊恐异常，跪在地下放声大哭，只是磕头，叫道：‘求皇爷开恩，大慈大</p>
悲，饶了孩子！’“我起身一瞧，只见那孩子满脸通红、气喘甚急，抱起来细细查察，他背</p>
后肋骨已折断了五根。刘贵妃哭道：‘皇爷，贱妾罪该万死，但求皇爷赦了孩子的小命。’</p>
我听她说得奇怪，问道：‘孩子怎么啦？’她只是磕头哀求。我问：‘是谁打伤他的？’刘</p>
贵妃不答，只哭叫：‘求皇爷开恩饶了他。’我摸不着头脑。她又道：‘皇爷踢我的死，我</p>
决无半句怨言，这孩子，这孩子……’我道：“谁又来踢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伤的？’</p>
刘贵妃抬起头来，颤声道：‘难道不是皇爷派侍卫来打死这孩子么？’我知事出跷蹊，忙</p>
问：‘是侍卫打伤的？哪个奴才这么大胆？’刘贵妃叫道：‘啊，不是皇爷的圣旨，那么孩</p>
子有救啦！’说了这句话，就昏倒在地下。</p>
“我将她扶起，放在床上，把孩子放在她身边。过了半晌，她才醒了转来，拉住我手哭</p>
诉。原来她正拍着孩子睡觉，窗中突然跃进一个蒙了面的御前侍卫，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拍</p>
了一掌。刘贵妃急忙上前阻拦，那侍卫一把将她推开，又在孩子胸口拍了一掌，这才哈哈大</p>
笑，越窗而出。那侍卫武功极高，她又认定是我派去杀她儿子，当下不敢追赶，径行来我寝</p>
宫哀求。“我越听越是惊奇，再细查孩子的伤势，却瞧不出是被甚么功夫所伤，只是带脉已</p>
被震断，那刺客实非庸手。可是他又显然手下留情，婴儿如此幼弱，居然身受两掌尚有气</p>
息。当下我立即到她的卧室查看，瓦面和窗槛上果然留着极淡的足印。我对刘贵妃道：‘这</p>
刺客本领甚高，尤其轻功非同小可。大理国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有此功力。’刘贵妃忽</p>
然惊呼：‘难道是他？他干么要杀死自己儿子？’她此言一出，脸色登时有如死灰。”黄蓉</p>
也是低低惊呼一声，道：“老顽童不会这么坏罢？”一灯大师道：“当时我却以为定是周师</p>
兄所为。除他之外，当世高手之中，又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来加害一个婴儿？料得他是不愿留</p>
下孽种，贻羞武林。刘贵妃说出此言，又羞又急，又惊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p>
‘不，决不是他！那笑声定然不是他！’我道：‘你在惊惶之中，怎认得明白？’她道：</p>
‘这笑声我永远记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决不是他！’”众人听到这里，身上都骤感</p>
一阵寒意。郭靖与黄蓉心中泛起瑛姑的言语容貌，想像当日她说那几句话时咬牙切齿的神</p>
情，不禁凛然畏怖。一灯大师接着道：“当时我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信了。只是猜</p>
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谁。我也曾想，难道是王真人的弟子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之中的一</p>
个？为了保全全真教的令誉，竟尔千里迢迢的赶来杀人灭口……”郭靖口唇动了一下，要待</p>
说话，只是不敢打断一灯大师的话头。一灯见了，道：“你想说甚么，但说不妨。”郭靖</p>
道：“马道长、丘道长他们都是侠义英雄，决不会做这等事。”一灯道：“王处一我曾在华</p>
山见过，人品确是很不错的。旁人如何就不知了。不过若是他们，轻轻一掌就打死了婴儿，</p>
却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他抬头望着窗子，脸上一片茫然，十多年前的这个疑团，始终</p>
没能在心中解开，禅院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一灯道：“好，我再说下去……”</p>
黄蓉忽然大声说道：“确然无疑，定是欧阳锋。”一灯道：“后来我也猜想到他。但欧</p>
阳锋是西域人，身材极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据刘贵妃说，那凶手却又较常人矮</p>
小。”黄蓉道：“这就奇了。”一灯道：“我当时推究不出，刘贵妃抱着孩子只是哭泣。这</p>
孩子的伤势虽没黄姑娘这次所受的沉重，只是他年纪幼小，抵挡不起，若要医愈，也要我大</p>
耗元气。我踌躇良久，见刘贵妃哭得可怜，好几次想开口说要给他医治，但每次总想到只要</p>
这一出手，日后华山二次论剑，再也无望独魁群雄，《九阴真经》休想染指。唉，王真人说</p>
此经是武林的一大祸端，伤害人命，戕贼人心，实是半点不假。为了此经，我仁爱之心竟然</p>
全丧，一直沉吟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决定为他医治。唉，在这大半个时辰之中，我实是个禽</p>
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来我决定出手治伤，也并非改过迁善，只是抵挡不住</p>
刘贵妃的苦苦哀求。”</p>
黄蓉道：“伯伯，我说你心中十分爱她，一点儿也没讲错。”一灯似乎没听见她的话，</p>
继续说道：“她见我答应治伤，喜得晕了过去。我先给她推宫过血，救醒了她，然后解开孩</p>
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给他推拿，哪知襁褓一解开，露出了孩子胸口的肚兜，登时教我呆</p>
在当地，做声不得。但见肚兜上织着一对鸯鸳，旁边绣着那首‘四张机’的词，原来这个肚</p>
兜，正是用当年周师兄还给她那块锦帕做的。“刘贵妃见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她脸</p>
如死灰，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对着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p>
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我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p>
说着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众人虽明知刘贵妃此时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声惊呼。</p>
一灯大师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过去事迹，只是自言自语：“我急忙使擒拿法</p>
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匕首已伤了肌肤，胸口渗出大片鲜血。我怕她再要寻</p>
死，点了她手足的穴道，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p>
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两人都不说一句话，那时寝宫中只有一样声音，就是孩子急促</p>
的喘气声。“我听着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p>
武，对她怎样宠爱。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p>
她从来没真心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了。一个女</p>
子真正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竟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着周师兄将锦帕投在</p>
地下，眼怔怔的望着他转身出宫。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p>
见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情人，是为她的儿子，是她跟</p>
情人生的儿子！“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p>
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我道：‘你……你的</p>
头发怎么啦？’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着孩子。我以前真的不懂，一个人的目光之</p>
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p>
着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p>
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岁，这几个时辰中惊</p>
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诸般心情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她全没留心自己</p>
的容貌有了甚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p>
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我很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颜，怎么</p>
这时却全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孩子，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p>
盼望得这么恳切，只盼那孩子能活着。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钻到孩子的身体里，</p>
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说到这里，郭靖与黄蓉同时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p>
“当我受了重伤，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瞧着我啊。”两人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p>
了对方的手，两颗心勃勃跳动，感到全身温暖，当听到别人伤心欲绝的不幸之时，不自禁想</p>
到自己的幸福，因为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坐着，因为她的伤势已经好了，不会再死。是</p>
的，不会再死，在这两个少年人的心中，对方是永远不会死的。</p>
只听一灯大师继续说道：“我实在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p>
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着一对鸯鸳，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着头颈，这对鸯鸳的头是白</p>
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甚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p>
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要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p>
清清的撇在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甚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她向我望</p>
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p>
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十分严峻，倒像她</p>
是我的主子，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p>
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着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p>
硬，没半点儿慈心。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不知这是我心中的幻象，</p>
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p>
的睡罢，睡罢，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着孩子，唱得真好</p>
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众人听他如此说，却听不到半点歌声，不禁相</p>
顾骇然。那书生道：“师父，你说得累了，请歇歇罢。”</p>
一灯大师恍若不闻，继续说道：“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她</p>
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着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p>
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p>
黄蓉一声惊呼，紧紧抓住郭靖手臂，其余各人也是脸上均无半点血色。一灯大师却不理</p>
会，又道：“我大叫一声，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心中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只见她慢慢站</p>
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首在你心口也戳一刀。’她指着自己手腕上的</p>
玉环，说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着罢，哪一天我把玉环还你，哪一天这匕首</p>
跟着也来了！’”一灯说到这里，把玉环在手指上又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说道：“就是这</p>
玉环，我等了十几年，今天总算等到了。”黄蓉道：“伯伯，她自己杀死儿子，与你何干？</p>
孩子又不是你打伤的。况且她用毒药害你，纵使当年有甚么仇怨，也是一报还一报的清偿</p>
了。我到山下去打发她走路，不许她再来骚扰……”她话未说完，那小沙弥匆匆进来，道：</p>
“师父，山下又送来这东西。”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布包。一灯接过揭开，众人齐声惊呼，</p>
原来包内正是那锦帕所做的婴儿肚兜。锦缎色已变黄，上面织着的那对鸯鸳却灿然如新。两</p>
只鸯鸳之间穿了一个刀孔，孔旁是一滩已变成黑色的血迹。一灯呆望肚兜，凄然不语，过了</p>
良久，才道：“鸯鸳织就欲双飞，嘿，欲双飞，到头来总成一梦。她抱着儿子的尸体，纵声</p>
长笑，从窗中一跃而出，飞身上屋，转眼不见了影踪。我不饮不食，苦思了三日三夜，终于</p>
大彻大悟，将皇位传给我大儿子，就此出家为僧。”</p>
他指着四个弟子道：“他们跟随我久了，不愿离开，和我一起到大理城外的天龙寺住。</p>
起初三年，四人轮流在朝辅佐我儿，后来我儿熟习了政务，国家清平无事。我们又遇上大雪</p>
山采药、欧阳锋伤人之事，大伙儿搬到了这里，也就没再回大理去。“我心肠刚硬，不肯救</p>
那孩子性命，此后十来年中，日日夜夜教我不得安息，总盼多救世人，赎此大罪。他们却不</p>
知我的苦衷，总是时加阻拦。唉，其实，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p>
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哪能消除得了？我天天在等候瑛姑的消息，等她来把匕首刺入我心</p>
窝之中，怕只怕等不及她到来，我却寿数已终，这场因果难了。好啦，眼下总算给我盼到</p>
了。她又何必在九花玉露丸中混入毒药？我若知她下毒之后跟着就到，这几个时辰总支持得</p>
住，也不用师弟费神给我解毒了。”</p>
黄蓉气愤愤的道：“这女人心肠好毒！她早已查到伯伯的住处，就怕自己功夫不济，处</p>
心积虑的在等待时机，刚巧碰到我给裘铁掌打伤，就指引我来求治。双管齐下，既让你耗损</p>
了真力，再乘机下毒，真想不到我竟成了这恶妇手中害人的利器。伯伯，欧阳锋那幅画又怎</p>
到了她的手里？这画又有甚么干系？”一灯大师取过小几上那部《大庄严论经》，翻到一</p>
处，读道：“画中故事出于天竺角城：昔有一王，名曰尸毗，精勤苦行，求正等正觉之法。</p>
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举身战怖。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p>
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p>
‘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p>
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胁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p>
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善哉，如此大勇，得</p>
未曾有。’”这虽是神话，但一灯说得慈悲庄严，众人听了都不禁感动。黄蓉道：“伯伯，</p>
她怕你不肯为我治伤，是以用这幅画来打动你的心。”</p>
一灯微笑道：“正是如此。她当日离开大理，心怀怨愤，定然遍访江湖好手，意欲学艺</p>
以求报仇，由此而和欧阳锋相遇。那欧阳锋得悉了她的心意，想必代她筹划了这个方策，绘</p>
了这图给她。此经在西域流传甚广，欧阳锋是西域人，也必知道这故事。”黄蓉恨恨的道：</p>
“老毒物利用瑛姑，那瑛姑又来利用我，这是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一灯叹道：“你也不</p>
须烦恼，你若不与她相遇，她也必会随意打伤一人，指点他来求我医治。只是若无武功高强</p>
之人护送，轻易上不得山来。欧阳锋此图绘成已久，安排下这个计谋，少说也已有十年。这</p>
十年之中竟遇不着一个机缘，那也是运数该当如此了。”黄蓉道：“伯伯，我知道啦。她还</p>
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是要紧。”一灯“啊”了一声：“甚么事？”黄蓉道：“老顽童被我</p>
爹爹关在桃花岛上，她要去救他出来。”于是将她苦学奇门术数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后</p>
来得知纵使再学一百年，也难及得上我爹爹，又见我正好受了伤，于是……”一灯一声长</p>
笑，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一了百了，诸事凑合，今日总算得遂她的心愿。”沉</p>
着脸向四弟子道：“你们好好去接引刘贵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的言</p>
语。”四弟子不约而同的伏地大哭，齐叫：“师父！”一灯叹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p>
难道还不明白师父的心事么？”转头向靖、蓉二人道：“我求两位一件事。”靖、蓉齐道：</p>
“但教所命，无有不遵。”一灯道：“好。现下你们这就下山去。我一生负瑛姑实多，日后</p>
她如遇到甚么危难艰险，务盼两位瞧在老僧之脸，尽力援手。两位如能玉成她与周师兄的美</p>
事，老僧更是感激无量。”</p>
靖、蓉两人愕然相顾，不敢答应。一灯见两人不作声，又追问一句：“老僧这个恳求，</p>
两位难以答允么？”黄蓉微一犹豫，说道：“伯伯既这么说，我们遵命就是。”一扯郭靖的</p>
衣袖，下拜告别。一灯又道：“你们不必和瑛姑见面，从后山下去罢。”黄蓉又答应了，牵</p>
着郭靖的手转身出门。四弟子见她并无戚容，都暗骂她心地凉薄，眼见自己救命恩人危在顷</p>
刻，竟然漠不关心的说走就走。郭靖却知黄蓉决不肯袖手不顾，必然另有计谋，当下跟着她</p>
出门。走到门口，黄蓉俯口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郭靖停步迟疑，终于点头，转过身</p>
来，慢慢走回。一灯道：“你宅心忠厚，将来必有大成。瑛姑的事，我重托你了。”郭靖</p>
道：“好！大师之事，晚辈自当尽心竭力。”突然反手抓出，拿住了一灯身旁那天竺僧人的</p>
手腕，左手乘势戳去，闭住了他“华盖”“天柱”两个大穴。这两穴一主手，一主足，两穴</p>
被闭，四肢登时动弹不得。这一着大出人人意料之外，一灯与四大弟子俱各大惊失色，齐</p>
叫：“干甚么？”郭靖更不打话，左手又往一灯肩头抓去。</p>
一灯大师见郭靖抓到，右掌翻过，快似闪电，早已拿住他左手手腕。郭靖吃了一惊，心</p>
想此际一灯全身已在自己掌力笼罩之下，竟能破势反击，而且一击正中要害，这功夫确是高</p>
深之极，只是一灯手掌与他手脉寸关尺甫触，立显真力虚弱，这一拿虚晃不稳。郭靖立时夺</p>
位逆拿，翻掌扣住他手背麻筋，右掌“神龙摆尾”，击退渔人与樵子从后攻来的两招，左手</p>
食指前伸，点中了一灯大师胁下的“凤尾”“精促”二穴，说道：“伯伯，对不住之至。”</p>
此时黄蓉已使开打狗棒法，将那农夫直逼到禅房门外。那书生以变起仓卒，未明靖、蓉</p>
二人用意，连呼：“有话请说，不必动手。”那农夫见师父为人所制，势如疯虎，不顾性命</p>
的向禅房猛冲，但那打狗棒法何等精妙，连冲三次，都给黄蓉逼得退回原位。郭靖双掌呼呼</p>
风响，使成一个圈子，从禅房里打将出来，渔人、樵子、书生三人被他掌力所迫，一步一步</p>
退出房门。黄蓉猛地递出一招，直取农夫眉心。这一棒迅捷无伦，那农夫一声“啊也”，向</p>
后急仰，平平跃出数尺。黄蓉叫声：“好！”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笑眯眯的道：“各位住</p>
手，我有话说。”那樵子和渔人每接郭靖一掌，都感手臂酸麻，足下踉跄，眼见郭靖又是挥</p>
掌击来，两人并肩齐上，只待合力抵挡。郭靖听得黄蓉此言，这一掌发到中途，忽地收住，</p>
抱拳说道：“得罪得罪。”渔、樵、耕、读愕然相顾。黄蓉庄容说道：“我等身受尊师厚</p>
恩，眼见尊师有难，岂能袖手不顾？适才冒犯，实是意图相救。”那书生上前深深一揖，说</p>
道：“家师对头是我们四人的主母，尊卑有别，她找上山来，我们不敢出手。何况家师为了</p>
那……那小皇爷之死，十余年来耿耿于心，这一次就算功力不损，身未中毒，见到那刘贵妃</p>
前来，也必袖手受她一刀。我们师命难违，心焦如焚，实是智穷力竭，不知如何是好。姑娘</p>
绝世才华，若能指点一条明路，我辈粉身碎骨，亦当相报大恩大德。”黄蓉听他说得如此恳</p>
切，倒也不便再如先前那样和他嬉皮笑脸，说道：“我师兄妹对尊师感恩之心，与四位无</p>
异，定当全力以赴。如能阻止瑛姑踏进禅院，自是最好不过，但想她处心积虑，在山下黑泥</p>
沼中苦候十余年，此次必是有备而来，只怕不容易阻挡。小妹想到的法子要冒一个奇险，若</p>
能成功，倒可一劳永逸，更无后患。只是风险甚大，那瑛姑精明狡猾，武功又高，此计未必</p>
能成。但我才智庸愚，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渔、樵、耕、读齐道：“愿闻其详。”黄</p>
蓉秀眉微扬，说出一番话来，只把四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酉牌时分，太阳缓缓</p>
落到山后，山风清劲，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榈树摇摆不定，荷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夕阳</p>
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照得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横卧在地。渔、樵、耕、读</p>
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睁大了眼睛，只是向前望去，每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等了</p>
良久，天渐昏暗，几只乌鸦哑哑鸣叫，飞入下面山谷，谷中白雾蒙蒙升起，但石梁彼端的山</p>
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那渔人心道：“但愿得刘贵妃心意忽变，想起此事怪不得师父，竟</p>
然悬崖勒马，从此不来。”那樵子心想：“这刘贵妃狡诈多智，定是在使甚奸计。”那农夫</p>
最是焦躁，心道：“早一刻来，早一刻有个了断，是祸是福，是好是歹，便也有个分晓。说</p>
来却又不来，好教人恼恨。”那书生却想：“她来得愈迟，愈是凶险，这件事也就愈难善</p>
罢。”他本来足智多谋，在大理国做了十余年宰相，甚么大阵大仗都见过了，但这时竟然心</p>
头烦躁，思潮起伏，拿不出半点主意，眼见周围黑沉沉地，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突然想</p>
起儿时听人说过的一番话来：“那夜猫子躲在暗处里，偷偷数人的眉毛。谁的眉毛根数给数</p>
清楚了，那就活不到天亮。”这明明是骗小孩儿的瞎说，但这时听到这几声枭鸣，全身竟然</p>
不寒而栗：“难道师父当真逃不过这番劫难，要死在这女子手里么？”正想到此处，忽听那</p>
樵子颤声低呼：“来啦！”一抬头，只见一条黑影在石梁上如飞而至，遇到缺口，轻飘飘的</p>
纵跃即过，似乎丝毫不费力气。四人心中更是骇然：“她跟我师学艺之时，我们早已得了我</p>
师的真传。怎么她的武功忽然胜过了我们？这十余年之中，她又从甚么地方学得这身功</p>
夫？”眼见那黑影越奔越近，四人站起身来，分立两旁。转瞬之间，那黑影走完石梁，只见</p>
她一身黑衣，面目隐约可辨，正是段皇爷当年十分宠爱的刘贵妃。四人跪倒磕头，说道：</p>
“小人参见娘娘。”瑛姑“哼”了一声，横目从四人脸上扫过，说道：“甚么娘娘不娘娘？</p>
刘贵妃早死了，我是瑛姑。嗯，大丞相，大将军，水军都督，御林军总管，都在这里。我道</p>
皇爷当真是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却原来躲在这深山之中，还是在做他的太平安乐皇帝。”</p>
这番话中充满了怨毒，四人听了，心下栗然。那书生道：“皇爷早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娘娘</p>
见了他必定再也认不出来。”瑛姑冷笑道：“你们娘娘长、娘娘短的，是讥刺我么？直挺挺</p>
的跪在这里，是想拜死我么？”渔、樵、耕、读四人互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小的向</p>
您请安。”瑛姑把手一摆，道：“皇爷是叫你们阻拦我来着，又闹这些虚文干么？要动手快</p>
动手啊。你们君的君，臣的臣，不知害过多少百姓，对我这样一个女子还装甚么假？”</p>
那书生道：“我皇爱民如子，宽厚仁慈，大理国臣民至今无不称颂。我皇别说生平绝无</p>
残害无辜，就是别人犯了重罪，我皇也常常法外施恩。娘娘难道不知？”瑛姑脸上一红，厉</p>
声道：“你敢出言挺撞我么？”那书生道：“微臣不敢。”瑛姑道：“你口中称臣，心中岂</p>
有君臣之份？我要见段智兴去，你们让是不让？”那“段智兴”正是一灯大师俗家的姓名，</p>
渔、樵、耕、读四人心中虽知，但从来不敢出之于口，耳听得瑛姑直斥其名，都是不禁凛</p>
然。那农夫在朝时充任段皇爷的御林军总管，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一日为君，</p>
终身是尊，你岂可出言无状？”瑛姑纵声长笑，更不打话，向前便闯，四人各伸双臂相拦，</p>
心想：“她功夫虽高，我四人合力，尽也阻拦得住。今日纵然违了师命，事急从权，那也说</p>
不得了。”岂知瑛姑既不出掌相推，也不挥拳殴击，施展轻功，迎面直撞过来。那樵子见她</p>
冲到，不敢与她身子相碰，微向旁闪，伸手便抓她肩头。这一抓出手极快，抓力亦猛，但掌</p>
心刚触到她肩头，却似碰到一件异常油腻滑溜之物一般，竟然抓之不住。就在此时，农夫与</p>
渔人齐声猛喝，双双从左右袭到。瑛姑一低头，人似水蛇，已从渔人腋下钻了过去。渔人鼻</p>
中只闻到一阵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心中略感慌乱，手臂非但不敢向内压夹她身子，</p>
反而向外疾张，生怕碰着她身上甚么地方。农夫怒道：“你怎么啦！”十指似钩，猛向瑛姑</p>
腰间插去。樵子急喝：“不得无礼！”那农夫充耳不闻，刹时之间，十指的指端都已触及瑛</p>
姑腰间，但不知怎的，指端触处只觉油光水滑，给她一溜便溜了开去。</p>
瑛姑以在黑沼中悟出来的泥鳅功连过三人，已知这四人无法阻拦自己，反手发掌，猛向</p>
农夫拍去。书生回臂出指，径点她手腕穴道。岂知瑛姑突然伸出食指，快如电光石火，手指</p>
尖和他手指尖在空中对准了一碰。此时书生全身精力尽集于右手指，突然间指尖正中一麻，</p>
身如电震，叫声“啊哟”，一交跌翻在地。樵夫与渔人忙俯身相救。农夫左拳直出，犹似铁</p>
锤般往瑛姑身上击去。</p>
这一拳势挟劲风，力道惊人，瑛姑眼见拳风扑面，竟不避让。那农夫一惊，心想这一拳</p>
势必将她打得脑浆迸裂，急忙收招，但拳面已然碰到瑛姑鼻尖。瑛姑脑袋微侧，拳锋便从她</p>
鼻尖滑落，在她脸颊上擦了过去。那农夫左臂不及回缩，手腕已被对方拿住，急忙后夺，只</p>
听得喀的一声，尚未觉得疼痛，却知手肘关节已被她反拳打脱。那农夫一咬牙，更不理会，</p>
右手食指急往敌人臂弯里点去。</p>
渔、樵、耕、读四人的点穴功夫都得自一灯大师的亲传，虽不及乃师一阳指的出神入</p>
化，但在武林中也算得是第一流的功夫，岂知遇着瑛姑，刚好撞正了克星。她处心积虑的要</p>
报丧子之仇，深知一灯大师手指功夫厉害，于是潜心思索克制的手段。她是刺绣好手，竟从</p>
女红中想出了妙法，在右手食指尖端上戴了一个小小金环，环上突出一枚三分来长的金针，</p>
针上喂以剧毒，她眼神既佳，手力又稳，苦练数年之后，空中飞过苍蝇，伸指戳去，金针能</p>
将苍蝇穿身而过。此际临敌，她一针先将书生的食指伤了，待见那农夫手指点到，冷笑一</p>
声，纤指轻曲，指尖对准指尖，一针又刺在他食指尖端的中心。常言道：“十指连心”，那</p>
食指尖端属手阳明大肠经，金针刺入，即抵“商阳穴”。那农夫败中求胜，这一指点出时出</p>
了全力，瑛姑却毫不使劲，只是在恰好时际将金针摆在恰好的处所，不是以针刺他指尖，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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