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鸯鸳锦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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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他用指尖自行戳在金针之上。这一针刺入,那农夫也是虎吼一声,扑翻在地。瑛姑冷笑</p>

道:“好个大总管!”抢步往禅院奔去。那渔人大呼:“娘娘留步。”瑛姑止步回身,冷笑</p>

道:“你待怎地?”这时她已奔至荷塘之前,荷塘与禅寺只有一条小石桥相通,瑛姑站在桥</p>

头,瞪目而视,虽在黑夜,仅有微光可辨面目,但那渔人与她一对面,只觉两道目光冷森森</p>

的直射过来,不禁心中凛然,不敢上前动手。瑛姑冷冷的道:“大丞相、大总管两人中了我</p>

的七绝针,天下无人救得。你也想送死吗?”说罢也不待他答话,转身缓缓而行,竟不回</p>

头,不理他是否从后偷袭。一条小石桥只二十来步,将到尽头,忽然黑暗中转出一人,拱手</p>

道:“前辈您好。”</p>

瑛姑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我怎么竟未知觉?若是他暗施毒</p>

手,此刻只怕我已非死即伤。”定睛看时,只见他身高膀阔、浓眉大眼,正是自己指点上山</p>

的郭靖,当下说道:”小姑娘的伤治好了吗?”郭靖躬身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我师妹的</p>

伤蒙一灯大师治好了。”瑛姑哼了一声道:“她怎么不亲来向我道谢?”口中说着,脚下不</p>

停,径自前行。郭靖站在桥头,见她笔直走来,忙道:“前辈请回!”瑛姑哪来理他,身形</p>

微侧,展开泥鳅功,从他身侧急滑而过。郭靖虽在黑沼茅屋中曾与她动过手,但料不到她说</p>

过就过,身子滑溜如此,情急之下,左臂后抄,回振反弹,却是周伯通所授“空明拳”的奇</p>

妙家数。瑛姑眼见已然滑过他的身侧,哪知一股柔中带韧的拳风忽地迎面扑至,逼得她非倒</p>

退不可。她此来有进无退,不管郭靖拳势猛烈,仍是鼓勇向前直冲。郭靖急叫:“留神!”</p>

只感一个女子温软的身躯已扑入自己臂弯,大惊之下,足下被瑛姑一勾,两人同时落向荷</p>

塘。两人身在半空之时,瑛姑左手从郭靖右腋下穿过,绕至背后抓住他左肩,中指卷曲,扣</p>

向郭靖咽喉,大指食指施劲捏落。这是小擒拿手中的“前封喉闭气”之法,只要一捏而中,</p>

敌人气管封闭,呼吸立绝,最是厉害不过。郭靖身子斜斜下跌,又觉肩头被拿,心知不妙,</p>

右臂立弯,挟向瑛姑头颈,这也是小擒拿手中闭气之法,称为“后挟颈闭气”。瑛姑知他臂</p>

力厉害,己所不及,虽然抢了先着,却不能跟他硬碰硬的对攻,急忙松手放开他的肩头,伸</p>

指戳出。郭靖左臂撞开了她手腕。从石桥落入荷塘,只是一瞬间,但两人迅发捷收,顷刻间</p>

已各向对方施了三招,这近身肉搏,使的都是快速无伦的小擒拿手。瑛姑功力深厚,郭靖却</p>

是力大招精,这三招谁也奈何不了谁,扑通一声,双双落入塘中。</p>

塘中污泥约有三尺来深,塘水直浸至两人胸间。瑛姑左手下抄,捞起一把污泥往郭靖口</p>

中抹去。郭靖一怔,急忙低头闪避。瑛姑在泥泞遍地的黑沼一居十余年,见泥鳅穿泥游行而</p>

悟出了一身泥鳅功,在陆上与人动手过招已是滑溜异常,一入软泥浮沙,更是如虎添翼,她</p>

将郭靖拉入荷塘,也是知他武功胜已,非逼得他身处困境,难以过桥。她指戳掌打,在污泥</p>

中比陆上还要迅捷数倍,有时更捞起一团团烂泥,没头没脑的向郭靖抹去。郭靖双足深陷,</p>

又不敢猛施掌力将她打伤,只拆了四五招,立时狼狈万分。但听风声响处,一团塘泥挟着臭</p>

气扑面而至,急忙侧头闪避,哪知瑛姑数泥同掷,闪开了两团污泥,第三团却给迎面掷个正</p>

中,口鼻双眼登被封住。他久经江南六怪指点,知道身上如中了暗器,若是手忙脚乱的去拔</p>

暗器,看伤口,敌人必然乘机抢攻,痛下杀手,此时呼吸已闭,眼目难开,当下呼呼呼连推</p>

三掌,教敌人不能近到自己五尺之内,这才伸左手抹去脸上污泥,睁开眼来,却见瑛姑已跃</p>

上石桥,走向禅院。瑛姑闯过郭靖这一关,心中暗叫:“惭愧!若非此处有个荷塘,焉能打</p>

退这傻小子?想来是老天爷今日教我得报此仇。”当下脚步加快,走向寺门,伸手推去,那</p>

门竟未上闩,呀的一声,应手而开。这一下倒出乎她意料之外,生怕门后设有埋伏,在外面</p>

待了片刻,见屋内并无动静,这才入内,只见大殿上佛前供着一盏油灯,映照着佛像宝相庄</p>

严。瑛姑心中一酸,跪倒在蒲团上暗暗祷祝。</p>

刚默祝得几句,忽听身后格格两声轻笑,当即左手后挥,划了个圈子,防敌偷袭,右手</p>

在蒲团上一按,借力腾起,在空中轻轻巧巧的一个转身,落下地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喝</p>

了声彩:“好俊功夫!”定睛看时,只见她青衣红带,头上束发金环闪闪发光,一双美目笑</p>

嘻嘻的凝视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正是黄蓉。</p>

只听她说道:“瑛姑前辈,我先谢你救命之恩。”瑛姑森然道:“我指点你前来求医,</p>

志在害人,并非为了救你,又何必谢我?”黄蓉叹道:“世间恩仇之际,原也难明。我爹爹</p>

在桃花岛上将老顽童周伯通关了一十五年,终也救不活我妈妈的性命。”瑛姑听她提到“周</p>

伯通”三字,登时身子剧震,厉声喝问:“你妈妈与周伯通有甚么干系?”</p>

黄蓉一听她的语气,即知她怀疑周伯通与自己母亲有甚情爱纠缠,致被父亲关在桃花岛</p>

上,看来虽然事隔十余年,她对老顽童并未忘情,否则怎么凭空会吃起这份干醋来?当下垂</p>

首凄然道:“我妈是给老顽童累死的。”</p>

瑛姑更是怀疑,灯光下见黄蓉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自己当年容颜最盛之时,也远不及</p>

她美貌,她母亲若与她相似,难保周伯通见了不动心,不禁蹙眉沉思。</p>

黄蓉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妈妈是天人一般,那周伯通顽劣如牛,除了有眼无珠的女</p>

子,谁也不会对他垂青。”瑛姑听她嘲骂自己,但心中疑团打破,反而欣慰,脸上却仍是冷</p>

冷的不动声色,说道:“既有人爱蠢笨如猪的郭靖,自也有人喜欢顽劣如牛之人。你妈妈又</p>

怎么给老顽童害死了?”黄蓉愠道:“你骂我师哥,我不跟你说话啦。”说着拂袖转身,佯</p>

作动怒。瑛姑一心要问明究竟,忙道:“好啦,我以后不说就是。你师哥聪明得很。”黄蓉</p>

停步回头,道:“那老顽童也不是存心害死我妈,可是我妈不幸谢世,却是从他身上而起。</p>

我爹爹一怒之下,将他关在桃花岛上,可是关到后来,心中却也悔了。冤有头,债有主,是</p>

谁害死你心爱之人,你该走遍天涯海角,找这凶手报仇才是。迁怒旁人,又有何用?”这几</p>

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把瑛姑说得呆在当地,做声不得。黄蓉又道:“我爹爹早已将老顽童放</p>

了……”瑛姑惊喜交集,说道:“那么不用我去救他啦?”黄蓉微笑道:“倘若我爹爹不肯</p>

放人,你又救得了老顽童吗?”瑛姑默然。瑛姑当年离了大理,即去找寻周伯通,起初几年</p>

打探不到消息,后来才无意中从黑风双煞口里,得知他被黄药师囚禁在桃花岛上,只是为了</p>

甚么原因,却打探不出。那日周伯通在大理不顾她而去,甚是决绝,她知若非有重大变故,</p>

势难重圆,这时得悉他失手被禁,不由得又悲又喜,悲的是意中人身遭劫难,喜的是这却是</p>

个机缘,若是自己将他救出,他岂能不念恩情?哪知桃花岛上道路千回百转,别说救人,连</p>

自己也陷了三日三夜,险些饿死。还是黄药师派哑仆带路,才送她离岛。她于是隐居黑沼,</p>

潜心修习术数之学。这时听说周伯通已经获释,不禁茫然若失,甜酸苦辣诸般滋味,一齐涌</p>

上心来。黄蓉笑吟吟的道:“老顽童最肯听我的话,我说甚么他从来不敢驳回。你若想见</p>

他,这就跟我下山。我为你们撮合良缘,就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如何?”这番话只把瑛</p>

姑听得双颊晕红,怦然心动。眼见这场仇杀就可转化为一桩喜事,黄蓉正自大感宽慰,忽听</p>

拍的一声,瑛姑双掌反向背后相互一击,脸上登似罩了一层严霜,厉声说道:“凭你这黄毛</p>

丫头,就能叫他听你的话?他干么要听你指使?为了你美貌吗?我无恩于你,也不贪图你的</p>

甚么报答。快快让路,再迟片刻,莫怪我下手无情。”黄蓉笑道:“啊哟哟,你要杀我</p>

么?”瑛姑双眉竖起,冷冷的道:“杀了你又怎样?别人忌惮黄老邪,我可是天不怕地不</p>

怕。”黄蓉笑嘻嘻的道:“杀了我不打紧,谁给你解那三道算题啊?”那日黄蓉在黑沼茅屋</p>

的沙地上写下了三道算题,瑛姑日夜苦思,丝毫不得头绪。她当初研习术数原是为了相救周</p>

伯通,岂知任何复杂奥妙的功夫,既经钻研,便不免令人废寝忘食,欲罢不能。她明知这些</p>

算题即令解答得出,与黄药师的学问仍是相去霄壤,对救人之事毫无裨益,但好奇之心迫使</p>

她殚精竭虑,非解答明白,实是难以安心,这时听黄蓉提及,那三道算题立时清清楚楚的在</p>

脑海中显现,不由得脸生踌躇之色。黄蓉道:“你别杀我,我教了你罢。”从佛像前取过油</p>

灯,放在地下,取出一枚金针,在地下方砖上划出字迹,登时将第一道“七曜九执天竺笔</p>

算”计了出来,只把瑛姑看得神驰目眩,暗暗赞叹。黄蓉接着又解明了第二道“立方招兵支</p>

银给米题”,这道题目更是深奥。瑛姑待她写出最后一项答数,不由得叹道:“这中间果然</p>

机妙无穷。”顿了顿,说道:“这第三道题呢,说易是十分容易,说难却又难到了极处。</p>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我知道这</p>

是二十三,不过那是硬凑出来的,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p>

出。”</p>

黄蓉笑道:“这容易得紧。以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余数乘以二十一;</p>

七七数之,余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去一百零五或</p>

其倍数。”瑛姑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果然丝毫不错,低声记诵道:“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p>

十;五五数之……”黄蓉道:“也不用这般硬记,我念一首诗给你听,那就容易记了:三人</p>

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瑛姑听到“三人同</p>

行”、“团圆半月”几个字,不禁触动心事,暗道:“这丫头既识得他,自是早知我的阴</p>

私。三人同行是刺我一女事奉二男,团圆半月却讥我与他只有十余日的恩情?”她昔年做下</p>

了亏心之事,不免处处多疑,当下沉着声音道:“好啦,多谢你指点。朝闻道,夕死可矣。</p>

你再罗唆,我可容你不得啦?”黄蓉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之人啊,倒不</p>

曾听说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瑛姑瞧那禅院情势,知道段皇爷必居后进,眼见黄蓉跟自</p>

己不住纠缠,必有诡计,心想这丫头年纪虽小,精灵古怪实不在乃父之下,莫要三十老娘倒</p>

绷婴儿,运粮船撞翻在阴沟里,为了看她计算,已耽搁了不少时刻,大事当前,怎地还在术</p>

数上耗那无谓的心思?当下更不打话,举步向内。转过佛殿,只见前面黑沉沉的没一星灯</p>

火。她孤身犯险,不敢直闯,提高声音叫道:“段智兴,你到底见我不见?在黑暗里缩头藏</p>

尾,算得是甚么大丈夫的行径?”</p>

黄蓉跟在她身后,接口笑道:“你嫌这里没灯么?大师就怕灯火太多,点出来吓坏了</p>

你,才教人熄了的。”瑛姑道:“哼,我是个命中要下地狱之人,还怕甚么刀山油锅?”黄</p>

蓉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正要跟你玩玩刀山的玩意。”从怀中取出火折晃亮了,俯身点</p>

燃了地下一个火头。岂知自己足边就有油灯,这倒大出瑛姑意料之外,定睛看时,其实也不</p>

是甚么油灯,只是一只瓦茶杯中放了小半杯清油,浸着一根棉芯作灯心,茶杯旁竖着一根削</p>

尖的竹签,约有一尺来长,一端插在土中,另一端向上挺立,甚是锋锐。黄蓉足不停步,不</p>

住点去,片刻之间,地下宛似满天繁星,布满了灯火与竹签,每只茶杯之旁,必有一根尖</p>

棒。待得黄蓉点完,瑛姑早已数得明白,共是一百一十三只茶杯、一百一十三根竹签,不禁</p>

大为狐疑:“若说这是梅花桩功夫,不是七十二根,就该是一百零八根,一百一十三根却是</p>

什么道理?排列得又零零落落,既非九宫八卦,又不是梅花五出。而且这竹签如此锋利,上</p>

面哪里站得人?是了,她必是穿了铁底的鞋子。”心想:“小丫头有备而作,在这上面我必</p>

斗她不过,且假作不知,过去便是。”当下大踏步走去,竹签布得密密麻麻,难以通行,她</p>

横脚踢去,登时踢倒了五六根,口中说道:“捣甚么鬼?老娘没空陪小娃娃玩。”黄蓉急</p>

叫:“咦,咦,使不得,使不得。”瑛姑毫不理会,继续踢去。黄蓉叫道:“好啊,你蛮不</p>

讲理,我可要熄灯啦。快用心瞧一遍,把竹签方位记住了。”瑛姑心中一惊:“若是数人合</p>

力在此处攻我,他们早已记熟了方位,黑暗里我可要丧生在竹签之上。快快离此险地!”一</p>

提气,加快脚步,踢得更是急了。黄蓉叫道:“也不怕丑,胡赖!”竹棒起处,挡在瑛姑面</p>

前。油灯映照下一条绿幽幽的棒影从面前横掠而过,瑛姑哪把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放在心上,</p>

左掌直劈,就想一掌震断竹棒。哪知黄蓉这一棒使的是“打狗棒法”中的“封”字诀,棒法</p>

全是横使,并不攻击敌身,一条竹棒化成一片碧墙,挡在面门,只要敌人不踏上一步,那就</p>

无碍,若施攻击,立受反打。瑛姑这一掌劈去,嗒的一声,手背上反被棒端戳了一下,急忙</p>

缩手,已感又疼又麻。</p>

这一下虽非打中要害穴道,痛得却也甚是厉害,瑛姑本不把黄蓉的武功放在眼里,斗然</p>

间受了这一下,不禁又惊又怒。她吃了这个小亏,毫不急躁,反而沉住了气,先守门户,要</p>

瞧明白对方武功的路子再说,暗道:“当年我见到黑风双煞,功夫果然甚是了得,但他们都</p>

是三四十岁的壮年,怎么这小小丫头也有如此造诣?必是黄药师已把生平绝艺授了他这独生</p>

爱女。”她当年在桃花岛上吃过大亏,没见到黄药师一面,便已险些命丧岛上,对这位桃花</p>

岛主心中向来着实忌惮。她却不知这“打狗棒法”是丐帮帮主的绝技,即令是黄药师亲至,</p>

一时之间也未必破解得了。就在她这只守不攻、暗自沉吟之际,黄蓉竹棒仍是使开那“封”</p>

字诀,挡住瑛姑的进路,足下却不住移动走位,在竹签之间如穿花蝴蝶般飞舞来去,片刻之</p>

间,已用足尖把一百一十三盏油灯踢灭了大半。妙的是只踢熄火头,不但作灯的茶杯并未踏</p>

翻踢碎,连清油也溅出不多。她足上使的是桃花岛的“扫叶腿法”,移步迅捷,落点奇准,</p>

但瑛姑已瞧出她功夫未臻上乘,远不如竹棒使得变化莫测,何况她伤势虽愈,元气未复,若</p>

是攻她下盘,数十招即可取胜,可是心中计算方定,那油灯已被踢得剩下七八盏,这几盏油</p>

灯尽数留在东北角,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其余三隅已是漆黑一片,突然间黄蓉竹棒抢攻两</p>

招,瑛姑一怔,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准竹签空隙,退后一步。黄蓉竹棒在地下一撑,身子平掠</p>

而起,长袖拂去,七八盘油灯应手而灭。瑛姑暗暗叫苦,“我虽已有取胜之法,可是在这竹</p>

签丛中,每踏一步都能给签子刺穿足背,那又如何动手?”黑暗中只听得黄蓉叫道:“你记</p>

住竹签方位了吧?咱们在这里拆三十招,只要你伤得了我,就让你入内见段皇爷如何?”瑛</p>

姑道:“竹签是你所布,又不知在这里已练了多少时候,别人一瞬之间,怎能记得这许多油</p>

灯的方位。”黄蓉年幼好胜,又自恃记心过人,笑道:“这有何难?你点着油灯,将竹签拔</p>

出来重行插过,你爱插在哪里就插哪儿,然后熄了灯再动手过招如何?”瑛姑心想:“这不</p>

是考较武功,却是考较记心来了。这机伶小鬼聪明无比,我大仇未报,岂能拿性命来跟她赌</p>

赛记心?”灵机一动,已有计较,说道:“好,那倒也公平,老娘就陪你玩玩。”取出火折</p>

晃亮,点燃油灯。</p>

黄蓉笑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月貌,还胜过二八佳人,难怪段皇爷当年对</p>

你如此颠倒。”瑛姑正在拔着一根根竹签挪移地位,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p>

我颠倒?我入宫两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黄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瑛</p>

姑道:“教武功就算理踩人家了?”黄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可不能</p>

跟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黄蓉侧过了头,</p>

想了片刻,道:“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呢。”瑛姑又哼了一声,不再言</p>

语,只是拔着竹签移动方位。黄蓉见她插一根,心中便记一根,不敢有丝毫怠忽,此事性命</p>

攸关,只要记错了数寸地位,待会动起手来,立时有竹签穿脚之祸。过了一会,黄蓉又道:</p>

“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也是为了爱你啊。”瑛姑道:“你都知道了?哼,为了爱我?”语</p>

意中充满怨毒。黄蓉道:“他是喝老顽童的醋。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喝醋?他见到你那块</p>

‘四张机’的鸳鸯锦帕,实是伤心之极。”瑛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己居然有这番情意,不禁</p>

呆呆出神。黄蓉道:“我瞧你还是好好回去吧。”瑛姑冷冷的道:“除非你有本事挡得住</p>

我。”黄蓉道:“好,既是定要比划,我只得舍命陪君子。只要你闯得过去,我决不再挡。</p>

若是闯不过呢?”瑛姑道:“以后我永不再上此山。要你陪我一年之约,也作罢论。”黄蓉</p>

拍手道:“妙极,要我在黑沼的烂泥塘里住上一年,也真难熬得紧。”说话之间,瑛姑已将</p>

竹签换插了五六十根,随即逐一踢灭油灯,说道:“其余的不用换了。”黑暗中五指成抓,</p>

猛向黄蓉戳来。黄蓉记住方位,斜身窜出,左足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两根竹签之间,竹棒抖</p>

出,点她左肩。哪知瑛姑竟不回手,大踏步向前,只听格格格一连串响声过去,数十根竹签</p>

全被她踏断,径入后院去了。</p>

黄蓉一怔,立时醒悟:“啊也!上了她当。原来她换竹签时手上使劲,暗中将签条都捏</p>

断了。”只因好胜心盛,于这一着竟没料到,不由得大是懊恼。</p>

瑛姑闯进后院,伸手推门,只见房内蒲团上居中坐着一个老僧,银须垂胸,厚厚的僧衣</p>

直裹到面颊,正自低眉入定。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和几名老和尚、小沙弥侍立两旁。那</p>

樵子见瑛姑进来,走到老僧面前,合十说道:“师父,刘娘娘上山来访。”那老僧微微点了</p>

点头,却不说话。禅房中只点着一盏油灯,各人面目都看不清楚。瑛姑早知段皇爷已经出</p>

家,却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一位英武豪迈的皇爷竟已成为如此衰颓的老僧,想起黄蓉适才的</p>

话,似乎皇爷当年对自己确也不是全无情意,不禁心中一软,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开来。</p>

一低头,只见那锦帕所制的婴儿肚兜正放在段皇爷蒲团之前,肚兜上放着一枚玉环,正是当</p>

年皇爷赐给她的。瞬时之间,入宫、学武、遇周、绝情、生子、丧儿的一幕幕往事都在眼前</p>

现了出来,到后来只见到爱儿一脸疼痛求助的神色,虽是小小婴儿,眼光中竟也似有千言万</p>

语,似在埋怨母亲不为他减却些微苦楚。她心中斗然刚硬,提起匕首,劲鼓腕际,对准段皇</p>

爷胸口一刀刺了进去,直没至柄。她知段皇爷武功了得,这一刀未必刺得他死,而且匕尖着</p>

肉之际,似乎略有异样,当下向里回夺,要拔出来再刺第二刀,哪知匕首牢牢嵌在他肋骨之</p>

中,一时竟没能拔动。只听得四大弟子齐声惊呼,同时抢上。</p>

瑛姑十余年来潜心苦修,这当胸一刺不知已练了几千几万遍。她明知段皇爷必定卫护周</p>

密,右手白刃刺出,左手早已舞成掌花,守住左右与后心三面,这一夺没将匕首拔出,眼见</p>

情势危急,双足一点,已跃向门口,回头一瞥,只见段皇爷左手抚胸,想是十分痛楚。</p>

她此刻大仇已报,心中却殊无快慰之意,忽然想起:“我与人私通生子,他没一言半语</p>

相责,仍是任由我在宫中居住,不但没将我处死,一切供养只有比前更加丰厚。他实在一直</p>

待我好得很啊。”她向来只记住段皇爷不救自己儿子性命,心中全是怨毒,此刻当胸一刃,</p>

才想到他的诸般好处,长叹一声,转身出门。这一转过身来,不禁尖声惊呼,全身汗毛直</p>

竖,但见一个老僧合十当胸,站在门口。灯光正映在他的脸上,隆准方口,眼露慈光,虽然</p>

作了僧人装束,却明明白白是当年君临南诏的段皇爷。瑛姑如见鬼魅,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p>

心中一闪:“适才定是杀错了人。”眼光横扫,但见被自己刺了一刀的僧人慢慢站起身来,</p>

解去僧袍,左手在颏下一扯,将一把白胡子尽数拉了下来。瑛姑又是一声惊呼,这老僧竟是</p>

郭靖假装的。这正是黄蓉安排下的计谋。郭靖点了一灯大师的穴道,就是存心要代他受这一</p>

刀。他只怕那天竺僧人武功厉害,是以先出手攻他,岂如此人竟是丝毫不会武艺。当黄蓉在</p>

院子中向瑛姑解明三道算题、以“打狗棒法”阻路、再布油灯竹签之时,四弟子赶速给郭靖</p>

洗去身上泥污,剃光头发。他颏下白须,也是剃了一灯的胡子黏上去的。四大弟子本觉这事</p>

戏弄师父,大大不敬,而且郭靖本身须得干冒大险,各人心中也感不安,可是为了救师父之</p>

命,除此实无别法,若是由四弟子中一人出来假扮,他们武功不及瑛姑,势必被她一刀刺</p>

死。瑛姑挺刀刺来之时,郭靖眼明手快,在僧袍中伸出两指,捏住了刃锋扁平的两侧。哪知</p>

瑛姑这一刺狠辣异常,饶是郭靖指力强劲,终于刃尖还是入肉半寸,好在未伤肋骨,终无大</p>

碍。他若将软猬甲披在身上,原可挡得这一刀,只是瑛姑机伶过人,匕首中甲,定然知觉,</p>

那么祸胎终是不去,此次一击不中,日后又会再来寻仇。</p>

这“金蝉脱壳之计”眼见大功告成,哪知一灯突然在此时出现,不但瑛姑吃惊,余人也</p>

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来一灯元气虽然大伤,武功未失,郭靖又怕伤他身子,只点了他最不关</p>

紧要的穴道。一灯在隔房潜运内功,缓缓解开了自身穴道,恰好在这当口到了禅房门口。</p>

瑛姑脸如死灰,自忖这番身陷重围,定然无幸。一灯向郭靖道:“把匕首还她。”郭靖</p>

不敢违拗,将匕首递了过去。瑛姑茫然接过,眼望一灯,心想他不知要用甚么法子来折磨</p>

我,只见他缓缓解开僧袍,又揭开内衣,说道:“大家不许难为她,要好好让她下山。好</p>

啦,你来刺罢,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柔和,瑛姑听来却如雷轰电掣一</p>

般,呆了半晌,手一松,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双手掩面疾奔而出。只听她脚步逐渐远</p>

去,终于杳无声息。</p>

众人相互怔怔的对望,都是默不作声。突然间咕咚、咕咚两声,那书生和农夫一俯一仰</p>

的跌倒在地。原来两人手指中毒,强自撑住,这时见师父无恙,心中一喜,再也支持不住。</p>

那樵子叫道:“快请师叔!”</p>

话犹未了,黄蓉已陪同那天竺僧人走了进来。他是疗毒圣手,取出药来给二人服了,又</p>

将二人手指头割开,放出黑血,脸上神色严重,口中叽哩咕噜的说道:“阿马里,哈失吐,</p>

斯骨尔,其诺丹基。”一灯懂得梵语,知道二人性命不妨,但中毒甚深,须得医治两月,方</p>

能痊愈。此时郭靖已换下僧服,裹好胸前伤口,向一灯磕头谢罪。一灯忙伸手扶起,叹道:</p>

“你舍命救我,真是罪过罪过。”他转头向师弟说了几句梵语,简述郭靖的作为。那天竺僧</p>

人道:“斯里星,昂依纳得。”郭靖一怔,这两句话他是会背的,当下依次背了下去,说</p>

道:“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当日周伯通教他背诵《九阴真经》,最后一篇全是这些</p>

古怪说话,郭靖不明其意,可是心中囫囵吞枣的记得滚瓜烂熟,这时便顺口接了下去。一灯</p>

与那天竺僧人听他居然会说梵语,都是一惊,又听他所说的却是一篇习练上乘内功的秘诀,</p>

更是诧异。一灯问起原委,郭靖照实说了。一灯惊叹无已,说道:“此中原委,我曾听重阳</p>

真人说过。撰述《九阴真经》的那位高人黄裳不但读遍道藏,更精通内典,识得梵文。他撰</p>

完真经,上卷的最后一章是真经的总旨,忽然想起,此经若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持之</p>

以横行天下,无人制他得住。但若将这章总旨毁去,总是心有不甘,于是改写为梵文,却以</p>

中文音译,心想此经是否能传之后世,已然难言,中土人氏能通梵文者极少,兼修上乘武学</p>

者更属稀有。得经者如为天竺人,虽能精通梵文,却不识中文。他如此安排,其实是等于不</p>

欲后人明他经义。因此这篇梵文总纲,连重阳真人也是不解其义。岂知天意巧妙,你不懂梵</p>

文,却记熟了这些咒语一般的长篇大论,当真是难得之极的因缘。”当下要郭靖将经文梵语</p>

一句句的缓缓背诵,他将之译成汉语,写在纸上,授了郭靖、黄蓉二人。</p>

这《九阴真经》的总纲精微奥妙,一灯大师虽然学识渊博,内功深邃,却也不能一时尽</p>

解,说道:“你们在山上多住些日子,待我详加钻研,转授你二人。”又道:“我玄功有</p>

损,原须修习五年,方得复元,但依这真经练去,看来不用三月,便能有五年之功。虽然我</p>

所习是佛门功夫,与真经中所述的道家内功路子颇不相同,但看这总纲,武学到得最高处,</p>

殊途同归,与佛门所传亦无大别。”</p>

黄蓉说起洪七公为欧阳锋击伤之事,一灯大师甚是关心,说道:“你二人将这九阴神功</p>

告知你们师父,他必可由此恢复功力。”郭、蓉二人听了更是欢喜。</p>

二人在山上一连住了十余日,一灯大师每日里讲解九阴神功的要旨,黄蓉更借此养伤。</p>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寺外闲步,忽听空中雕鸣啾急,那对白雕远远从东而至。黄蓉拍手叫</p>

道:“金娃娃来啦。”只见双雕敛翼落下,神态甚是委顿。两人不由得一惊,但见雌雕左胸</p>

血肉模糊,受了箭伤,箭枝已然不在,想是雕儿自行拔去了,雄雕脚上缚了一块青布,却无</p>

金娃娃的踪迹。黄蓉认得这青布是从父亲衫上撕下,那么双雕确是已去过桃花岛了。瞧这情</p>

形,莫非桃花岛来了强敌,黄药师忙于迎敌,无暇替女儿做那不急之务?双雕神骏异常,雌</p>

雕却被射中一箭,发箭之人武功自必甚是高强。郭靖忙替雌雕裹创敷药。黄蓉推详半天,不</p>

得端倪。双雕不会言语,虽然目睹桃花岛上情景,也不能透露半点消息。两人挂念黄药师安</p>

危,当即向一灯大师告别。一灯道:“本期尚有多日相聚,桃花岛上既然有事,我也不能再</p>

留你们了。但药兄神通广大,足智多谋,料来当世也无人能加害于他,两位不必多虑。”当</p>

下将渔、樵、耕、读四人都传来,命靖、蓉二人坐在面前蒲团之上,讲述武学中的精义,直</p>

说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讲毕。</p>

靖、蓉二人依依不舍的告别下山。书生与农夫未曾痊愈,送到山门。那渔人与樵子直送</p>

到山脚,待二人找到小红马,这才执手互道珍重而别。回程熟路,景物依然,心境却已与入</p>

山时大不相同。想起一灯大师的深恩厚意,黄蓉情不自禁的向着山峰盈盈下拜,郭靖跟着跪</p>

倒磕头。一路上黄蓉虽然挂念父亲,但想他一生纵横天下,罕有受挫,纵遇强敌,即或不</p>

胜,也必足以自保,正如一灯大师所云:“料来当世也无人能加害于他”,是以也不怎么担</p>

心。两人坐在小红马背上,谈谈说说,甚是畅快。</p>

黄蓉笑道:“咱俩相识以来,不知遇了多少危难,但每吃一次亏,多少总有点好处,像</p>

这次我挨了裘千刃那老家伙两掌,却换得了九阴神功的秘奥,就算当年王重阳,却也不</p>

知。”郭靖道:“我宁可一点儿武功也没有,只要你平平安安。”黄蓉心中甚是喜欢,笑</p>

道:“啊哟,要讨好人家,也不用吹这么大的气!你若是不会武功,早就给打死啦,别说欧</p>

阳锋、沙通天他们,就是铁掌帮的一名黑衣汉子,也一刀削了你的脑袋。”郭靖道:“不管</p>

怎样,我可不能再让你受伤啦。上次在临安府自己受伤倒不怎样,这几天瞧着你挨痛受苦,</p>

唉,那当真不好过。”黄蓉笑道:“哼,你这人没心肝的。”郭靖奇道:“怎么?”黄蓉</p>

道:“你宁可自己受伤,让我心里不好过。”郭靖无言可答,纵声长笑,足尖在小红马肋上</p>

轻轻一碰,那马电驰而出,四足犹似凌空一般。中午时分,已到桃源县治。黄蓉元气究未恢</p>

复,骑了半天马,累得双颊潮红,呼吸顿促。桃源城中只有一家像样的酒家,叫作“避秦酒</p>

楼”,用的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典故。两人入座叫了酒菜。郭靖向酒保道:“小二</p>

哥,我们要往汉口,相烦去河下叫一艘船,邀梢公来此处说话。”酒保道:“客官若是搭人</p>

同走,省钱得多,两人单包一艘船花银子可不少。”黄蓉白了他一眼,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p>

往桌上一抛,道:“够了么?”店小二忙陪笑道:“够了,够了。”转身下楼。</p>

郭靖怕黄蓉伤势有变,不让她喝酒,自己也就陪她不饮,只吃饭菜。刚吃得半碗饭,那</p>

酒保陪了一个梢公上来,言明直放汉口,管饭不管菜,共是三两六钱银子。黄蓉也不讲价,</p>

把那锭银子递给梢公。那梢公接了,行个礼道谢,指了指自己的口,嘶哑着嗓子“啊”了几</p>

声,原来是个哑巴。他东比西指的做了一阵手势,黄蓉点点头,也做了一阵手势,姿式繁</p>

复,竟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哑巴喜容满脸,连连点头而去。郭靖问道:“你们两个说些</p>

甚么?”黄蓉说道:“他说等我们吃了饭马上开船。我叫他多买几只鸡、几斤肉,好酒好</p>

菜,尽管买便是,回头补钱给他。”郭靖叹道:“这哑梢公若是遇上我,可不知怎生处</p>

了。”原来桃花岛上侍仆均是哑巴,与哑巴打手势说话,黄蓉在两岁上便已会了。那酒楼的</p>

一味蜜蒸腊鱼做得甚是鲜美,郭靖吃了几块,想起了洪七公,道:“不知恩师现在何处,伤</p>

势如何,教人好生挂怀。”恨不得将腊鱼包起来,拿去给洪七公吃。黄蓉正待回答,只听楼</p>

梯脚步声响,上来一个道姑,身穿灰布道袍,用遮尘布帕蒙着口鼻,只露出了眼珠。那道姑</p>

走到酒楼靠角里的一张桌边坐下,酒保过去招呼,那道姑低低说了几句话,酒保吩咐下去,</p>

不久端将上来,是一份素面。黄蓉见这道姑身形好熟,却想不出曾在哪里见过。郭靖见她留</p>

上了神,也向那道姑望了一眼,只见她急忙转过头去,似乎也正在打量着他。黄蓉低声笑</p>

道:“靖哥哥,那道姑动了凡心,说你英俊美貌呢。”郭靖道:“呸,别瞎说,出家人的玩</p>

笑也开得的?”黄蓉笑道:“你不信就算啦。”说着两人吃完了饭,走向楼梯。黄蓉心中狐</p>

疑,又向那道姑一望,只见她将遮在脸上的布帕揭开一角,露出脸来。黄蓉一看之下,险些</p>

失声惊呼。那道姑摇一摇手,随即将帕子遮回脸上,低头吃面。郭靖走在前头,并未知觉。</p>

下楼后会了饭帐,那哑梢公已等在酒楼门口。黄蓉做了几下手势,意思说要去买些物</p>

事,稍待再行上船。那哑梢公点点头,向河下一艘乌篷大船指了一指。黄蓉会意,却见那梢</p>

公并不走开,于是与郭靖向东首走去。走到一个街角,在墙边一缩,不再前行,注视着酒楼</p>

门口。过不多时,那道姑出了酒楼,向门口的红马双雕望了一眼,似在找寻靖、蓉二人,四</p>

下一瞥未见人影,当即径向西行。黄蓉低声道:“对,正该如此。”一扯郭靖衣角,向东疾</p>

趋。郭靖莫名其妙,却不询问,只跟着她一股劲儿的走着。那桃源县城不大,片刻间出了东</p>

门,黄蓉折而南行,绕过南门后,又转向西。郭靖低声道:“咱们去跟踪道姑吗?你可别跟</p>

我闹着玩。”黄蓉笑道:“甚么闹着玩儿?这天仙般的道姑,你不追那才是悔之晚矣。”郭</p>

靖急了,停步不走,道:“蓉儿,你再说这些话我要生气啦。”黄蓉道:“我才不怕呢,你</p>

倒生点儿气来瞧瞧。”郭靖无奈,只得跟着又走,约莫走出五六里路,远远见那道姑坐在一</p>

株槐树底下,她见靖蓉来到,便即站起身来,循着小路走向山坳。黄蓉拉着郭靖的手跟着走</p>

向小路。郭靖急道:“蓉儿,你再胡闹,我要抱你回去啦。”黄蓉道:“我当真走得累了,</p>

你一个人跟罢。”郭靖满脸关切之容,蹲低身子,道:“莫累坏了,我背你回去。”黄蓉格</p>

格一笑,道:“我去揭开她脸上手帕,给你瞧瞧。”加快脚步,向那道姑奔去。那道姑回转</p>

身子等他。黄蓉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伸手去揭她脸上布帕。</p>

郭靖随后跟来,只叫:“蓉儿,莫胡闹!”突然见到道姑的脸,一惊停步,说不出话</p>

来,只见她蛾眉深蹙,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原来却是穆念慈。</p>

黄蓉抱着她的腰道:“穆姊姊,你怎么啦?杨康那小子又欺侮了你吗?”穆念慈垂首不</p>

语。郭靖走近来叫了声:“世妹。”穆念慈轻轻嗯了一声。黄蓉拉着穆念慈的手,走到小溪</p>

旁的一株垂柳下坐了,道:“姊姊,他怎样欺侮你?咱们找他算帐去。我和靖哥哥也给他作</p>

弄得苦,险些儿两条性命都送在他手里。”穆念慈低头不语,她和黄蓉二人的倒影映在清可</p>

见底的溪水之中,水面一瓣瓣的落花从倒影上缓缓流过。郭靖坐在离二人数尺外的一块石</p>

上,满腹狐疑:穆家世妹怎么作了道姑打扮?在酒楼中怎么又不招呼?杨康却不知到哪里去</p>

了?黄蓉见了穆念慈伤心的神色,也不再问,默默的握着她手。过了好一阵,穆念慈才道:</p>

“妹子,郭世哥,你们雇的船是铁掌帮的。他们安排了鬼计,要加害你们。”靖、蓉二人吃</p>

了一惊,齐声道:“那哑巴梢公的船?”穆念慈道:“正是。不过他不是哑巴。他是铁掌帮</p>

里的好手,说话声音响得很,生怕一开口引起你们的疑心,因此假装哑巴。”黄蓉暗暗心</p>

惊,说道:“不是你说,我还真瞧不出来。这家伙手势倒打得好,想来他时时装哑巴。”郭</p>

靖飞身跃上柳树,四下张望,见除了田中二三农人之外,再无旁人,心想:“若非她二人大</p>

兜圈子,只怕铁掌帮定有人跟来。”</p>

穆念慈叹了一口长气,缓缓的道:“我跟杨康的事,以前的你们都知道了。后来我运义</p>

父义母的灵柩南下,在临安牛家村冤家路狭,又遇上了他。”黄蓉接口道:“那回事我们也</p>

知道,还亲眼见他杀了欧阳克。”穆念慈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黄蓉当下将她与郭靖在密</p>

室养伤之事简略说了,又说到杨康如何冒认丐帮帮主、两人如何脱险等事。这回事经过曲</p>

折,说来话长,黄蓉急于要知道穆念慈的经历,只扼要一提。穆念慈切齿道:“这人作恶多</p>

端,日后总没好下场,只恨我有眼无珠,命中有此劫难,竟会遇上了他。”黄蓉摸出手帕,</p>

轻轻替她拭去颊上泪水。穆念慈心中烦乱,过去种种纷至沓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定了定</p>

神,待心中渐渐宁定,才说出一番话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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