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议(2 / 2)
“回头我让人在内务库里找件更好的赏你便是。”阿历克塞不以为意。
“说的好像我要骗你的赏赐似的。”利维像个赌气的孩子,阿历克塞达到五级这件事让他很意外:“吾……你进步神速啊,都超过微臣了。”
“修为这种事情,要提升总有办法的。比不得你,历经生死磨砺,战技圆融、战力雄浑。我提升得快了点,总觉得虚浮,亟待在实战中巩固,若能像你出去游历一番就好了。”
利维差点翻了个白眼,但神色还是很恭敬:“明明是受王命驱策,被你说的跟游山玩水似的。再说,你万金之躯,怎能身涉险地呢?”利维劝谏道。
“你们呐,一个个说一套、做一套。”想起其他禁卫不尽心尽力陪练,身边用着称手的人又不多,阿列克塞意兴索然,收起剑,问道:“对了,你此行都有何收获?
利维连忙双手将雕螭鎏金手牌呈上。阿列克塞接过,按动隐藏的机关,一幅幅活动的影像立时浮现在手牌上方。原来这里面嵌有小型法阵,能将一些信息记载下来并回放。
阿列克塞目光炯炯,只是粗略地翻阅一会,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利维啊,收获颇丰,此行不虚啊。”
利维执礼:“幸不辱命!”
阿列克塞哈哈一笑道:“待有空我细细阅看。”随即沉吟,“该给你什么奖励好呢?”
利维连忙说:“陛下但有差遣,臣下无不殚精竭虑。再说,一切在吾王提出的大框架内顺利进行,臣下怎敢居功?”
“哎!功过不分、奖罚不明,非明君所为。”阿列克塞仿佛窥破利维的小心思,打趣道,他略一沉吟:“你没少吃苦吧。这样,依你的功劳,我看晋升禁军统领也不为过?”
利维连忙俯身单膝下:“微臣惶恐!吾王抬爱,臣不敢受。”
“为何?”
“这位置太重要,又太敏感。”利维解释。
“那你说说,该由谁担任更合适呢?”阿历克塞反问利维:“你看看四大主营,他们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谁肯替孤分忧来着?你扳着指头数一数,哪个可堪大用?禁军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不清楚?”
目前禁军统领由阿历克塞亲任,但不可能虚置太久。王公勋贵子弟当中勉强能挑出几个可以胜任的,但世家门阀利益勾连交错太过复杂,反观平民子弟心思则要单纯许多。如果可以选择,阿历克塞更倾向于任用平民子弟,尤其是像利维这样既有修为、心性又坚韧、办事又稳妥的。
阿历克塞“咣”地把手中宝剑扔在利维面——质问道:“你说我的这把剑,剑柄应该攥在谁手里?”
利维头颅似乎又低了一分,回道:“应该攥在吾王手里。”
阿历克塞蹲下拾剑,把自己身体放在跟利维同一个高度,缓和语气说道:“对!剑之所向,吾之所志。连剑都握不好,遑论其他?”
“我知道,好多人都盯着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如果把你推上这个位置,肯定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阿历克塞直接点破利维的顾虑,他站起身,顺手把利维扶起来,“但从现在起,你要想的,你要做的,皆要从我的角度出发。有些事,不是你想躲避就能避开的。你也看到了,他们这是在给你,给你们所有从属营的人一个下马威。”
廉珂能认出利维,相信有心之人也不难认出。利维也不是小孩子,那一发弩箭,也不是所谓的失误、意外能够解释的清的。
禁军内纪律松弛、武备松懈,各大营拉大旗作虎皮的事屡见不鲜,导致内部分化严重,战斗力极剧下降,从属营上下早就牢骚满腹,但又无力改变什么。如果……,想到这里,利维眼中露出灼灼之色。
阿历克塞见他被说动,轻叹一口气:“连说服你都要费一番唇舌,何况那些王公贵胄。不过呢,你得先完成之前给你的三个考验。”
第一个考验,隐藏身份,返回时以嚣张的方式登上王城城头。
这个考验已经完成了。
“还有两个考验。事先你不知道是什么考验,所以无从得知破解的方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个比一个难。如果通过剩下两项考验,我想差不多可以把禁军统领的位置交给你了。”阿历克塞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而这些天,不妨看看他们后续还有啥动作。我也正好试探一下各方的底线和态度。”
第一个考验,是利维出发之前阿历克塞就交代他的。为什么这么做,阿历克塞并没有说明。也无需说明。
利维办事一向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但是严谨有余,权变不足。阿历克塞“逼”他跋扈地登上城墙,其实是打破心中对那堵高不可攀“城墙”的畏惧,种下冲破规矩藩篱的潜意识。而这些,单靠说教是不可能做到的。
“时候不早了,你速去更衣,马上到朝议殿值守,不得有误。”阿历克塞以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言罢扔下利维,大步流星向朝议殿赶去。
“干嘛!催鸭子上架似的。”利维小气嘀咕着,一边却利落的奔向王城内的更勤营。
紧紧攥着鎏金令牌,想到通过这个足以打破朝堂微妙的平衡,继而掌控整个朝堂局势,阿历克塞志满踌躇,对利维不禁有了更大的期待。
“吾王!”回到朝议殿偏厅,一众朝臣齐刷刷起身致礼。阿历克塞抬手虚按,示意众臣落座,自己则走到圆桌首位坐下,将剑置于膝上。
“都说说吧,”面对一朝重臣,阿历克塞从心底生出一丝倦怠,对他们也不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咨议堂拟的条陈,大家议的怎么样了?”
本来闹哄哄的局面,阿历克塞一到,皆尽默然。
阿历克塞疑惑地望向咨议堂的拟政官—朗铉。
咨议堂乃朝廷中枢机关,无论是君王制诏令、朝堂决议、朝臣奏疏、监察弹劾,都要经过咨议堂草拟、汇总,或呈览御前、交由朝议会决议,直至成制、诏、令、旨颁布。朗炫乃咨议堂主事官,与朝廷八部首官同品秩,有议事之权。
今日所议之事,是阿历克塞口授,由咨议堂拟草制并交朝议会议论。
由于这次所议是君王所授,按常规程序,朝臣象征性地议一议,将修辞小小的修饰一番,经君王御览后用玺便可以颁发了。
但是,今天朗炫刚读了前两条,朝堂就像炸了锅一样。朗炫见一众大臣反应极为强烈,便保持缄默。此事他附耳悄悄向阿历克塞禀报,阿历克塞早预料会这样,摆了摆手让朗炫归位。大概这就是他为了避免尴尬,才借口修炼到斗技场,然后姗姗来迟的缘故。
阿历克塞缓缓道:“自曾祖以降,便不再纳妃。虽未成制,却从祖王、父王循例直至本朝,我亦未曾纳妃。今天所议第一条,君王子嗣只限两胎,余者不纳入宗人府。若非君王无后或王子早夭且王后身故,不得纳妃。众人可有异议?”言毕,他目光环视一周,诸位朝臣稀稀朗朗应道:“并无异议。”
“第二条,君王所立王后,首重贤德,将不拘出身。鼓励贵族与平民通婚。诸位可有异议?”
“这………………”面对果决的阿历克塞,众臣倒没有一争长短的勇气,沉吟着将目光投向兵权在握的酌亲王—阿历克塞的王叔,希望素来与阿历克塞亲厚的酌亲王能出头发表意见。而酌亲王坐的笔直,微咪着眼,一幅专注聆听、老神在在的模样,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未见。
表面上看,只是将选后的范围放宽。但在座都是浸淫官场半辈子的老油条,焉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这表示,王室将不会为巩固王权谋求政治联姻,彻底打破士族世家与王室通婚的垄断壁垒。诸臣之所以在前两条上纠缠不休,是因为他们明白,还有针对勋贵、世家、门阀、士族的后续条款。他们就是通过激烈的反应表明抗拒的姿态。毕竟反对前两条,理由冠冕堂皇—确保王室枝繁业茂、稳固王权。后面的条款一旦公布,无疑等于扯下世家、士族阶层的尊严并踩上两脚。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这些条款永远不要摆上台面。
“既然暂无异议,就先这样。第三条……”
“陛下,臣以为不妥。”阿历克塞右手边一位枯瘦老者站起来道。
阿历克塞瞥了他一眼,对这位诚惶诚恐的财政大臣道:“秩鉴大人的异议不妨形成奏疏,会后交予咨议堂即可,在这就不展开讨论了。我们继续下一条。”
财政大臣秩鉴悻悻应了一句,颤颤微微坐下,轻轻锤了锤胸口,似乎对事先怂恿他站出来的人腹诽了一通。众人下意识瞥了酌亲王一眼,他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动未动,便按捺下来。
“第三条,废爵位世袭制、封地制、封邑制。有功者,按功绩高低,或授衔、或授金、或授爵,可兼领兼用。王族除法定继承人封公,余者无功皆不授封。君王三代由王室供养到18周岁,此后只记入宗谱,无功勋不得恢复王室待遇。”
阿历克塞刚念完,引起了一阵骚动,围坐圆桌的诸位交头接耳、窍窍私语起来。诸臣私下悄悄议论才一会,就觉得不太对劲。见酌亲王一脸肃穆,诸臣方觉自己失态,纷纷恢复正襟危坐。
“第四条,攫升咨议堂为省,增设枢密院,列八部之上。咨议省设总理大臣一名,副总理大臣若干,统领八部。枢密院设枢密使一名、副枢密使两名,有节制诸军之权,负责军队调动、军防部署、兵备统筹、军械调拨、战前动员、后勤供给等系列事宜,实行军政分开。”
“…………”
“第五条,设都察院,为道厅级衙门,直属咨议省,设监察御史一名、都察史、按察史、监察史各一名,可直书君主,负责王室、军队、各部、州郡、道厅、县府的弹劾、纠察之事。可列席朝议,有奏事权、批捕权、起诉权、留置权,无羁押权。”
“……………………”
“第六条,废举荐制,实行举察制和考举制,择优选仕。各级部司道衙按需设岗,不拘出身,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均可凭统一考试入仕;入仕者,年考为优、良皆可获得推荐机会,并按民调、吏察结果晋升晋级。回头吏任部拟出详细章程提报咨议省再仔细议一议。”
“……………………………………”
念到这里,诸臣虽未出声明确表示异议,但阿历克塞注意到有那么一两位大臣,胡子开始颤抖。
“第七条,裁撤冗员压缩开支。王室保留一成宫侍,所有行宫改为武技馆、指挥营,王室开支从财政部分离。设立内务府,下辖田庄,以田庄经营收入支撑王室一应用度。各部府道衙还有军队彻底裁撤冗员,重点清查吃空饷人员。此事交都察院办。”
这时,一身银铠的利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阿历克塞注意到,招了招手示意利维站到自己身侧。这一举动引得一干重臣纷纷侧目。殊知,君王身侧只有在重大仪式和活动场合,由禁军统领侍奉左右。而这个位置,空置许久了。
“第八条,设立元老议事会,为咨议堂、枢密院并行机构,专事国政、律法的审准,有参政、问政、干政权,有弹劾君王之权,…………”
第八条甫一颂读,不啻于将冷水扬入沸油锅里,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前面七条,虽对皇权有一定削弱,但可以视作对削弱贵族特权的示范,在一定程度上反而强化了中央集权。但最后这一条,就不仅仅是限制王权这么简单了。
本来诸多重臣对弱化贵族特权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听了第八条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这岂不是说,加入所谓的元老议事会之后,可以进一步分摊权力、制衡王权?还是说,阿历克塞以退为进,借机把一部分朝臣弄进这个元老议事会,把他们彻底边缘化,以减弱新政的反对声音。但也有朝臣认为事情不像表面这样简单,只是一时无法参透其中关窍。
待喧闹逐渐归于平静,各位朝臣这才想起,这一桩桩、一条条只是个基本框架。具体如何实施,里面还有许多文章可做,比方细则如何敲定?执行班子如何搭建?由谁牵头负责?占了先手或失了先机,后果绝对天壤之别。倘若消极被动,可能连最后的好处都捞不着,如果主动建言参与,说不定还能挽回点主动权,在权力重新分配过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阿历克塞提出的头七条,也忒狠了点,随着新政的推行,可以想见,伴随着一系列特权的废除以及寒门士子纷纷涌入官僚体系,高门大阀之于平民的优势基本被荡平,不仅要丧失大部分既得利益,还要把未来可期许的利益更多地分润出去,让他们不禁心头一阵阵肉疼。
“吾王……”这时有位大臣站了起来。众臣举目望去,又是秩鉴。
“这些条款,事关国体,滋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考虑召集更多朝臣集思广益,分轻重缓急,徐徐图之。”轶鉴说罢垂手拱立,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表情。
阿历克塞盯着轶鉴,不发一言,面色变得冰冷。他“咣”地将手中剑拍在桌案,冷峻的目光扫过诸臣。而在座各位,有的强作泰然自若、有的目光闪烁、有的低垂头颅,只有酌亲王依旧老神在在,仿佛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眼见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阿历克塞令朗炫召集八部,于一周之内按上述八条逐列出条陈,若一周后仍无结果,拿朗炫是问。
在宣布散朝后,阿历克塞冷冰冰地让轶鉴留下到翎和殿谈话,并吩咐利维一同前去。
众臣惶惶,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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