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七十年代初的盘锦是个荒凉的小乡镇,全镇最高的建筑物是如今叫兴隆大厦,原先叫第二百货的那么一栋二层小楼。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马车,当地人的相貌大都是小亮眼、尖鼻子、扁圆脸,最有趣的是那怪味口音,桂芝这么大一群小孩子最先学会了这种腔调,互相间争着喊着“你是谁家蛤蟆[孩子]?”“他收[叔]哇,词儿[吃]没词儿呀?没词儿家词儿去。”
由于没有房子,六千多号人都借住在附近的农村里,接触的都是当地人,难怪桂芝他们学了满嘴的当地话。
桂英和有贵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天气已经转凉了。在亚热带住惯了,冷不丁来到亚寒带真有些不适应。母亲早就忘了自己是东北人出身,竟成天地抱怨北方的寒冷气候。在贵州只需一件毛衣就可以过冬,到了这里一天冷过一天,全家大小都要棉衣呢。母亲给这个做完了又要给那个做,从早到晚不停闲,早知如此劳累,何必声了一个又一个的要债鬼呢?单位发的差旅费虽省了又省,还是所剩无几,又要做棉衣、又要买秋菜,不得不借了些钱,这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更得省俭,母亲便更加埋怨起父亲这一路上的大手大脚。那一年的冬天过的实在很苦,住在农民那大而空旷、阴冷潮湿的房子里,冷得鼻子差点冻冰,做饭需要去捡柴禾,烧起来满屋子的浓烟。母亲的身体大概就是自那时起越来越差了。那一冬天没吃到一点荤腥,顿顿是窝头、咸菜和稀得能数得清饭立的稀粥,吃得桂芝干瘦干瘦的母亲就更不用说,她原来就瘦骨伶仃,这一向更成了人干。父亲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从来不懂得体贴妻子,他每个星期从镇里来农村看一次老婆孩子,从来不问问老婆缺少什么,需要什么,而母亲也不是个精明的人,过日子也是糊里糊涂,从他给桂芝做的棉袄上就看得出,那棉袄前部和后部呈对称形向外伸展,侧面一看象把扇子。真是无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糊涂人在一个窝里过着糊涂日子,还养了一群小糊涂。当然也不能算全糊涂,誓如桂英就是鸡窝里非出来的凤凰,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桂英比这个家中的任何人都深深感到痛苦。来到盘锦后,桂英就参加了工作,进工厂当了一名电工,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又因为天性活泼开朗,很容易就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无论老师傅还是同龄人都和她关系不错。接触的人多了,经历的事儿多了,桂英明白了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多么封闭、落后又破烂不堪的家庭里呀。这个家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自卑得把自己也全盘否定,觉得自己样样都不如人。她要强的天性促使她处处都向别人看齐,绝不让任何人挑出自己的一点毛病。她最讨厌别人问她的家庭,她觉得让人知道自己是出身于这个家里是很没面子的事,尽管从没有人因为她的家庭而瞧不起她,她的自卑感却从没有减轻过。记得有一个外国人说过,饱满的麦穗都是低着头的,空空的麦穗才高高地扬着头。也许这就是在说桂英吧,她内心越丰满,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无足轻重,就觉得任何有才华的人,都是很了不起的和值得自己尊敬的。
有贵也参加了工作,是个和桂英不同性质的电工,好象是专修电器、仪表之类,技术性更强一些。那时正赶上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有贵常写发言稿,开大会讲演等等,闹得还挺红。看来一个人不管是精还是傻,外形还是很重要的。有贵长的玉树临风、修长挺拔,看上去挺顺眼,人又不多言多语,给人稳重老实的感觉,很受老师傅的喜欢,所以参加工作没几年就入了党。这时候国青哥却一点都不起眼,他的小短腿、矮个子让他没枪到先机,尽管他的人缘比有贵好的多。
国青哥常有意地围着桂英转,从贵州来盘锦的这一路上,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桂英可爱。十八岁的少女当然是人见人爱,何况桂英既有相貌、人又机灵,说话做事有理有据,从来都不矫揉造作,比起憨厚的有贵来可强的多了。国青哥最喜欢和桂英唠嗑,他们可以在火车上整夜闲聊,天南地北地胡扯,看似不经意的谈话,却不知费了国青哥多少心血,可桂英却从来没有对国青哥产生过别的念头,只把他当作一个哥们儿。糊涂的有贵同样不理解国青哥的用心,所以这一路行来,友谊虽加深了,恋情方面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有贵虽然在单位干的挺红火,也不乏有年轻姑娘向他暗送秋波,但他的结婚对象[并非恋爱对象]早就内定好了,老张家上至父亲、下至桂芝都认定了珍珍将成为他的老婆,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人大概都有叛逆心理吧,何况有贵刚二十出头,他有他的想法。这就好比明明知道有一个特好玩的地方,你一心想去游玩,却被去过的人告诉你,不必去了,我知道那地方是什么样的,如此这番地说过便省去了你要寻幽探妙的乐趣。没有恋爱的感觉就结婚,就象被提前亮出谜底而无需你去费尽脑仁地猜一样地扫兴。珍珍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姑娘,好的毫无暇庀,即使她长着短脖子、水桶腰、大饼子脸,还是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所以有贵也必须喜欢她,不,必须爱她!着真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有贵很早就想澄清这件事,但父亲和母亲象两座大山牢牢压住了他,母亲不用说,老早就把珍珍当做亲生女儿了,爱惜珍珍远胜过爱惜桂英;父亲更是认死理并说一不二,有贵若是敢当着父亲的边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早被父亲打断腿了。瞧瞧有贵的这份苦恼吧,或许应该叫做福份,只是他自己把这件事视做苦恼,整日里只要想起这件事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有贵不象桂英那么有主意、有见解,所以这件事就即不情愿又不敢反对地拖着。有贵的唯一倾诉对象是桂英,桂英由于自小起就吃珍珍的醋,把珍珍当做敌人,所以总是顺着有贵的心愿说话,使有贵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桂芹在离父母租住的房子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夹壁房,和她的那个闷葫芦丈夫过起了日子。丈夫是个蹩脚木匠,一辈子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打下手,永远不显山、不露水,可以把他当做透明人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好处大概就在于此,不管什么人都能给你一口饭吃,别让有能耐的人肥死、也别让没能耐的人饿死,这大概是毛主席做的最功德无量的事,不管后人是如何评价他,对他感恩戴德的还是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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