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国传·九轮玉(2 / 2)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
三日后,大将军府——
“本将军于宫中得闻皇后娘娘一曲,深以为荣。当日管家侯三随我同去,他曾拜湘国第一乐师习得音律,今日便让他重奏此曲,也让诸位同沐皇恩。”大将军对着满桌宾客如是说道。转头对侯三说:“你且开始吧。”
侯三领命,捧琴而出,坐于堂前,开始弹奏。
越弹下去,将军脸色越不对劲。他开口止住了侯三,又喃喃地说:“不像,不像啊。”
侯三也奇怪不已:“此曲结构并不复杂,我已烂熟于胸,为何入耳差异甚巨呢?”
他对大将军道:“将军请恕罪,小人此时无法诠释此曲,请将军稍待片刻。”将军允诺,让他下去,同时又心生好奇,便让一人于其后尾随。
不过半个时辰,那人吓得面色惨白,飞奔回来回报道:“侯管家回去杀了亲弟,又杀了妻儿,现下正往此处来!”满座皆惊,大将军也一阵颤栗。一刻过后,侯三满手血迹,回来禀报:“启禀将军,现在小人可以为将军弹曲了。”将军满心惊惧,又不敢拒绝,只得让他继续弹奏。
但看他拨动琴弦时,将军忽而想起了皇后,想起了她染满血迹的手。
而此刻满座宾客也都沉寂不语,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诡异。
琴声入耳,所有的人心头都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与哀伤。直到入夜,琴声依旧回响在大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诉说着无尽的凄怨。
打更人的凄厉惨叫,划破了凌晨的宁静。
整个将军府,随处可见自杀身亡之人,细细看去,竟全是前日宾客。
而同样的一幕,在随后的几个月中,接连上演。凡是细细回想那琴声的,亦或是想重弹当日之曲的,无一例外,全部自杀身亡。
启云殿——
“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不知所踪!”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来人啊,快来人,传御医啊。”
湘国第十七位帝王,惠仁武灵皇帝公玉云,在位仅七日,便即薨逝。伴随着他的死,是一大批精良强干的文臣武将的相继去世,湘国国力大损,半年内失去三十余城,再不复昔年辉煌。而那琴曲,被皇室秘藏,列为禁曲,不许国人弹奏。两百年后,湘国灭亡,此曲便被称为亡国之音,再无人知晓其下落。
“月姬,这是······”
“这是《九轮玉》曲谱,公子凌去时留下的话,你想必记得。”
“姑娘如今作何打算呢?”
“我欲回雪山修行,从此再不问红尘俗事。”
“湘国如今梁柱倒折,百年内必将倾覆,这滔天杀孽,可都要算在姑娘身上。因果循环之下,姑娘恐怕······”
“恨不能以全国为公子凌殉葬,虽死何怨。”
“公子去日,托我照料姑娘。既然姑娘一心潜修,小人不便相随,便去云间寺出家,为姑娘祈福吧。”
“你于公子凌,于我,都有大恩德。到底是我们累了你。”
“造化弄人,夫人保重。”
其三
云间寺,此时已不复昔日荣光。当年天下名寺,而今被战火摧残,仅剩下残忍的慈悲。
“师祖,用些饭食吧,您已三日水米不沾了。”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正是我辈出山之时啊。”
“师祖,您若下山,山门交由何人执掌?”
“明日开坛讲法,贫僧会将衣钵传与惠岸。”
“惠岸师叔如今只十四岁,如何能承继师祖衣钵?”
“惠岸颇有慧根,三岁入寺,七岁可诵《妙法莲华经》,十一岁重注《楞严经》,其门下弟子鉴云,更是不凡。他日江南佛法大兴,便要仰仗此二人。”
“师祖,还有一事,智真师叔祖出关了。”
“甚好,有智真师弟扶持,贫僧便可放心入世了。”
“师祖,不知师叔祖师承何人?为何往日不曾耳闻呢?”
“你怎会知晓,昔年贫僧二人于悬坛大师座下听讲,他无意中得知父母为人所杀,不惜破门而出,去报家仇。当时大师门人皆言智真犯戒,欲开革他出去,大师却说,智真命犯三难,渡此三难,可成正果。于是智真得以保全。大师而今业已圆寂,昔日同门弟子,也只余贫僧二人了。”
“原来还有这一段秘辛。师祖,时辰已晚,弟子便不打扰了。”
“你且去吧。”
“参见师叔,小僧有一事不明,望乞赐教。”
“惠岸师侄何事不明?”
“小僧拜读《地藏本愿经》,其中一句:‘尔时佛告地藏菩萨。是大鬼王主命者,已曾经百千生,作大鬼王。于生死中,拥护众生。是大士慈悲愿故,现大鬼身,实非鬼也。却后过一百七十劫,当得成佛,号曰无相如来。’地藏菩萨曾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与此言较之,似是相悖。”
“地藏菩萨法愿弥天,有大慈悲,愿渡尽众生。此乃无量功德也。佛存本心,动此一念,永志不渝,便即成佛。”
“师叔果有独到见解,小僧敬服之至。”
“尘世繁乱,贫僧不能如智言师兄一般济世度人,只得偏安一隅,求本心安。落了小乘,恐今生难窥大道。”
“师叔此言差矣。世尊曾言:‘欲净其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自身执念不断,心多烦扰,可知世人大多如此。人心难测,何时得净?斩却六欲,拂去七情,本心澄明,自然清净。”
“师侄慧根深具,众人不及也。”
“前方何人!敢在两军阵前久站!还不退去!”
“贫僧云间寺智言,有话讲与将军。”
“原来是智言师父,不在寺中修行,怎得来了战场?”
“贫僧不忍见两军厮杀,故而前来解劝。”
“智言师父,你不知,这对面的乃是百蛮领军,意欲犯我湘国之境,我若不击退来敌,放其入关,罪莫大焉!”
“倘若贫僧劝其撤军,将军可否不开杀戒?”
“智言师父,你是高僧大德,一言九鼎,末将自然相信;然百蛮之人生性嗜战好杀,师父若去,恐遭毒手。”
“若两国相安,不燃战火,便舍去这一身皮囊,又有何不可。”
“师叔,大事不好,我师于月前被百蛮山人所杀,法体由随行鉴观运回。”
“道消魔涨啊,贫僧欲下山走一遭,山门由师侄执掌,料无不妥。师侄便亲自主持师兄祭礼吧。”
“师叔不可。师傅尚且死于他手,师伯再去,岂不落了师傅后尘?”
“因果如此,今日不报,来日也要报,如此算来,不如早报。”
“大帅,近日已有上千儿郎被一恶僧打死,尸首堆积如山啊。”
“什么?只有一人?”
“正是,也不见其用甚兵器,只一双拳,挨着便死,触之即亡。”
“气煞我也!备马!我亲自去会那恶贼!”
菡关外,人吼马嘶,烟尘四散。
“兀那泼贼!怎敢坏我儿郎性命!如今报与你知晓,我便是百蛮山清溪三江大将黄彦生,你是束手就缚,还是我亲自动手,拿你祭我弟兄!”
“量你几个马贼,不知那天高地厚,来我华夏肆虐,更伤我师兄性命,势成水火,怎肯干休!若要贫僧性命,便自行来取!”
“就算你有甚依仗,此处有我雄兵近万,你可能以万人敌?”
“血债需用血来偿,虽千万人,亦愿往!”
“儿郎们,列阵,全军冲杀!”
“血海生红莲,洗濯旧罪愆。灭度须三世,不得解脱言。”
“十绝响马阵!”
“红莲业火劫!”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今杀业已成,纵使永堕地狱,亦是枉然。”
智真立于战场,四周一片血红火海。此乃智真以自身煞气结合云间寺无上秘典《九转轮回经》所修成的一门神通,呼唤出主持杀伐的红莲,莲花盛放之时,便有无明业火袭来。而今智真佛法大进,未曾动用杀手,否则这上万士卒,连轮回都不得入,只得个魂飞魄散之局。
智真虽是为师兄圆寂而怒火万丈,但终归是不忍见这许多魂魄漂泊于世孤苦无依,遂从袍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公玉凌死前赠予他的那支笛子。智真高宣一声佛号,便吹起这笛来。一时间,梵唱之声响彻四方,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一道道亡魂追随指引,归往地府。
一人声忽至:“大师既有如此神通,早该成佛作祖,怎得还在人间厮混?”智真定睛一看,却是一少年,头戴斗笠,肩披云袍。智真合十一礼,说:“少年,可是识得贫僧?”那少年朗声一笑:“我师乃是大雪山侠女月姬。”智真一笑:“却原来是故人弟子。”少年与智真席地而坐,而后问道:“我师只授我剑法,今日见到大师法术神妙,不知何处所学?”智真一声长叹:“人间强体之术,不过持刀剑斗技耳,纵然练到极致,不抵修真三载。然世间尚无术法横行之时,你道为何?盖因太伤天和,故此尘世间止存小法,乃教你等,斗分大小,希从善之。”少年长拜道:“耳闻目睹大师以至悲之音行大慈之道,受益良多;如今得大师解惑,不胜欣喜,自此归去,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其也快哉!”说罢,健步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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