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蓝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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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宫。

宫内的御花园出自皇室工匠手笔,布局极为考究。其中万种稀世名卉争奇斗艳,在姹紫嫣红之间零星散落着几座亭台楼阁。几条细长的青石板小径曲曲折折地连接起每一座楼阁,最后它们又汇入到花园正中央的一座凉亭里。

那凉亭被一座池塘包围。池中游鱼细石,清晰可见。

在其中一条青石板小径上,蒋桓脚步匆匆。当他行至御花园正中央的凉亭旁时,一个不男不女的老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执符卫指挥使蒋桓到。”

四下幽静,这一声显得过于突兀,沙沚上落着的鸟雀被惊飞了几只。

亭中有一张七尺长的卧椅,上面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人身后是两个衣饰华贵的年轻女人,她们面若桃花,肤如凝脂,樱桃小嘴水润欲滴,一头乌黑修长的发挽成了随云髻。

后宫佳丽三千,而此时在小小的凉亭中也就到了这两人。

“陛下。”蒋桓在亭外躬身道。

“嗯……”老人吱了吱声,提了提身上盖着的黄色毛毯:“不急,来,先过来喝杯茶。”

“谢陛下。”随后蒋桓走入凉亭内。

“平西将军的事怎么样了,找到了吗?”启宁帝略有一丝关切地问道。

“没有,至今依旧杳无音讯。”蒋桓低着头手里握着一个玉质的茶杯。

“怎么回事啊,一个大活人还给丢了?”启宁帝苍老的脸上略添愠色,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身旁娇艳的妃子连忙端起了药碗。

“蜀州那边的执符卫来报,说是他率军转移,然后和敌军遭遇,之后就失踪了。”

妃子跪在地上,她扬着头抬起手,将汤药送到启宁帝的嘴边。

“被打败了?”老人微微侧过头,张嘴含住了药勺。

“不,我们打胜了。”

“打胜了仗还把领军的将给弄丢了,狗屁的一群废物。”启宁帝怒道,嘴里没咽下去的药汤就狠狠地吐到旁边妃子的脸上。

那白玉般雕琢而出的俏脸上挂满了淡红色的水痕,女人闭着眼,跪着僵在原地,任由脸颊上温热的药汁滴滴流淌而下。水珠悬在修长的睫毛上,随着那纤细的肩膀一起颤抖。她光滑白皙的额头上却不敢泛起一丝皱纹。

凉亭四周的侍女和太监们顿时不知所措。一阵暖风吹过,他们却瑟瑟发抖。

蒋桓低头不语,继续双手捧着茶杯,他看到茶水上自己的倒影泛起了皱纹。

“让他们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启宁帝又张开嘴接过另一边贵妃送来的药汤,而那个跪着的妃子悄悄地退到了后面。

“是。”

“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卑职明白。”

“泾阳候的事怎么样了?”妃子用两根纤细的玉指夹着一颗葡萄送到启宁帝嘴边。他轻轻一咬,那晶莹的汁液便在口中爆开。

“办完了,侯府里的人一个没留,只是……”

“怎么了?”

“跑了两个。”蒋桓平静道。

“怎么还会跑了两个?”启宁帝怒道。

“江湖人士介入了此事。”

“嗯……又是这群草民……”启宁帝闭上眼向前挪了挪身体,两旁的妃子连忙坐了过去,她们用身体充当起躺椅的靠背。

启宁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贴着两具香气扑鼻的柔软娇躯。幽幽的胭脂香味飘进了鼻中,不断刺激着他那野蛮的欲望。一双苍老的手忍不住地伸进两个妃子华贵的衣袍内,一阵搜寻后就停在那绵软的大腿上捏了起来。

女人柔滑细嫩的肌肤渐渐磨平了老人手掌上的褶皱。

“玄部给的消息是人都到齐了,执符卫这才围攻侯府,但那两个人五天前就已经离开皇州城。”蒋桓停了一下:“或许是玄部的情报有误,也或许是……”他又压低了声音。

启宁帝懒散地扭了扭身子,他腾出一只手,自己拿起了旁边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跑的是哪两个人?”

“泾阳候次子还有一个女人。”

“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她们倒翻不了天。”启宁帝把玩着手中的杯:“不过……”他轻轻一松,玉质的精美茶杯便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像是收到了命令一样,周围的太监侍卫和宫女妃子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膝盖响亮地磕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碎片残渣溅到了蒋桓的脚边,启宁帝轻描淡写地看了过去,而他想说的话,全都藏在了眼神里。

此时的蒋桓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那双苍老而又绝情的眼眸。“卑职明白,斩草除根。”他从石椅上站起身,双手抱拳道。

“嗯……去忙你的吧。”启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卑职告退。”

等蒋桓走后,一切又安静如常,只有那清脆的鸟鸣可以肆无忌惮地响起。

“乏了,回宫。”启宁帝从女人的衣袍间抽出了手,他咳嗽几声,又紧了紧身上盖着的黄色毛毯。

“起驾。”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众人便从凉亭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一旁的侍女连忙放下果盘蹲在地上,她们争着去捡起那碎掉的玉杯碎片。

虽然已成碎片,但却是美玉制成,在皇帝眼里是垃圾,在她们眼里却是珍品,那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抵得上一个月的俸禄。

老太监看着她们,操着一口尖细的声音说道:“诶,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午时,承景司。

饭堂内,蒋桓和李元修二人相对而坐。

“有平西将军的消息吗?”蒋桓问道。

“没有,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十天前。”李元修放下碗筷答道。

“陛下让不惜一切代价地找。”

“那我们要不要去通知一下玄部,让他们配合。毕竟玄部在情报消息上更专业一点。”

“嗯,也行,反正是不惜一切代价。”蒋桓点点头。

“是。”李元修刚刚拿起筷子。

“等等。”蒋桓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突然眉头一皱。

“怎么了?”他再次放下筷子。

“不要了,不要通知玄部,把能调动的执符卫散出去一部分,自己的人我用的放心。”

“是。”

“还有,让李炳文留心一下,玄部里应该是有枯叶的人。”蒋桓接着下令。那几枚枯叶吊坠让他有些疑虑。

“明白。”

“吃吧,吃完我们就去追跑了的那两个人。”

“是。”待所有的回答完毕,李元修才重新捧起了碗筷。

这个细节被蒋桓注意到了。“吃不了了,给你了。”他站起身,将一碗未动几口的羊肉推到李元修面前:“最近的事儿有点麻烦,多吃点。”

“谢大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九千里外的靖州城正是黄昏时分。

萧府。酉时。

夏日黄昏的风带着两种味道,一种是白日里草木被灼热阳光激出的清香,另一种则是炊烟升起后从窗子里飘出来的饭香。

萧屿从靖王府出来就直接回去了。

晚风阵阵,柳枝轻摇。

府中庭院的柳树下,张夫人和两个孩子正坐在石桌旁边吃着麻酱凉面。

“呦,吃着哪!”萧屿走近,看着三人笑呵呵道。

“父亲,萧叔叔。”宇文简二人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

“坐坐坐,吃你们的。”萧屿跟着他们一块儿坐了下来。

“回来啦。”张夫人笑嘻嘻地给他盛了一大碗面条。

“嗯。”萧屿眉头舒展,看到夫人这甜甜一笑,那军队事务的烦躁便一扫而光。

萧屿挑起一筷子面,边吃边说:“宇明啊,军队马上就要再去北疆了,这次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北疆,好啊。”萧宇明满眼激动。

“嗯。”萧屿不以为然地继续吃着碗里的面,而他面前另外两人已经坐不住了。

张夫人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迟迟下不去口。而宇文简则鼓起勇气,凑到萧屿耳边悄悄地问道:“萧叔叔,我也想去。”

“啊……”萧屿有些为难:“我们是要上战场,会有危险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宇文昊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让宇文家族绝了后,那萧屿会自责的。

“嗯,我知道。”宇文简点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镇边守国,是多少男儿的梦想,更何况我练这一身武艺不就是为保家卫国吗?”

“只是……”萧屿还在犹豫。就目前边塞发来的军帖来看,乌犴这几次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并没有进行战略性的进攻。所以此次出征应该也就是照例亮亮刀,震慑一下。或许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趁此机会顺便让两人历练一番。

宇文简见他眉目轻舒,似能争取到一丝机会,便连忙说道:“父亲既然把参合剑留给我,肯定是让我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不然,我实在愧对于他,也愧对于这把剑。况且镇边守国,也不枉我练这一身的功夫啊。”

一提起参合剑,萧屿的眼神里就充满了回忆。曾经的江湖岁月,年少轻狂的他也和眼前的这个青年一样渴望仗剑天涯。

而至于那把剑,它锋刃之上的寒光绝对不是为了像装饰一样耀眼。

萧屿沉默良久才放下碗筷,嘴里反复地咀嚼着面条。“好吧,不过你们二人必须待在一起,互相照应,决不能分开。”

宇文简使劲点了点头。

“放心。”萧宇明拍拍胸脯,向宇文简笑道:“有哥罩着,谁欺负你我一枪穿了他。”

两人对视一笑,虽无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兄弟。

萧屿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条道:“那就收拾收拾吧,明天卯时还在这里等我。”

“明白。”

张夫人见萧屿的碗里空了,便走上前去,又给他添了一碗。那俊俏的玉脸就在萧屿眼前一掌宽的位置。佳人略施粉黛,娇躯之上还罩着淡淡的清香。此时她眉头微凝,正专心地往碗里添面。

萧屿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双眼凝望着她。

“娘亲,我们吃完了。”萧宇明二人注意到了他们,顾不上吃饱就匆匆离开了。

风吹柳叶,沙沙作响。

“怎么了。”萧屿轻轻一笑。

“没事啊。”张夫人连忙舒展眉目,嘴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不会撒谎,心里的事都写脸上了。”萧屿捏了捏张夫人温润的玉脸。指尖上紧贴的那一抹柔滑让他迟迟不愿松开。

“没事……”张夫人嫣然一笑,坐到了他的怀里,又顺带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道:“你记得小心一点。”

“嗯。”

温润的玉脸紧紧地贴着萧屿结实的胸膛,那耳边心跳的声音和节奏她是如此熟悉。

佳人在怀,再争这世间的功与名又有何用?

“再等几年,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就向靖王请求致仕,咱们去山间搭一个木屋在那里生活。”

“那宇明和小简哪?”张夫人螓首轻轻地蹭了蹭。

“他们?他们都长大了,是去是留就随他们吧。”

“嗯。”她纤细的玉臂环在了萧屿腰间。

院中吹过的晚风又轻了几许。

“去哪呀?”萧宇明问道,刚从饭桌上离开的二人正经过大堂。

“出去走走。”宇文简答道。

“哦……”萧宇明疑惑一声:“一个人吗?”

宇文简嘿嘿一笑抓了抓头:“哥,你去哪呀?”

“回屋睡大觉。”说罢,他大方地挥手告别,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明儿见。”

“嗯。”

酉时三刻,靖州城浸在昏黄的落日余晖里。

宇文简出了萧府就上了大街。今夜,他想再看一看这靖州城。北疆于他而言过于陌生,那里是长宁王朝最北端的战场。他从未见过战场,但他可以想象到那里布满了尸体,弥漫着腥气。那里的样子和眼前此时的景象是截然不同的。

他一人晃在街上,不知去往何处。心,却不经意间带给了他答案。

宇文简抬起头,只见面前的府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其上写着“李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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