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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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孟被老秦恐惧的喊声给惊到,酒醒了一大半,他一骨碌从热炕上滚下来,趿拉着老秦一双旧毡鞋,踉踉跄跄地跑到大门口,只见门槛上趴着一个人,看上去身量不小,老秦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他扶起来。

老孟心里一咯噔,不会是老李回来了吧?人是活着还是死了?难怪刚才大黄叫得那么急,老哥俩一端上酒杯,就忘乎所以,真该死。

他赶紧跑过去,和老秦一块,连拉带拽,总算是将人弄到了门房的热炕上。

老秦端过油灯一照,此人正是老李,只见他脸色白里泛青,胡子上沾着一层硬邦邦的冰碴子,一摸手脚,凉得如同冰块。

老秦颤巍巍地将手指凑近他的鼻孔试了试,喜出望外地说:“还有气,老李还活着,老孟,你看着他,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别看老孟四五十岁的人了,还从来没有独自陪护过一个快死的人,他一边说“我去通知老爷,你照看老李”,一边夺门而出。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大厅上依旧灯火辉煌,除了苏岚带着孩子回屋休息,其他人都聚在一起守夜,这也是张家多少年以来的老规矩。

老孟不敢贸然进去,站在廊下向里面张望,想等木香或降香出来,替他进去通报一声。

屋角的炉火烧得正旺,白铁皮水壶“吱吱”地冒着热气,水汽与水果的芳香、糖果的甜腻融合在一起,飘荡在房间里,令人感到甜蜜而安详,木香和降香则忙着端水沏茶,添糖果、换茶点。

赵玉树倚在一张美人塌上,和紫萸、白薇、茯苓玩纸牌,茯苓脑子灵活,打牌又专心,一会儿功夫,就赢了大家不少钱,所以玩兴甚浓。

白薇手里虽然摸着牌,嘴巴里却不停地唠叨某明星的八卦、新百货的时尚衣服和手袋,显得心不在焉,所以,老在输钱,输了钱又不肯认帐,引得茯苓十分不满,老向妈妈告状,赵玉树只好替她还账。

紫萸笑道:“薇薇,一心不可二用,打牌都不专心,学习也一样,难怪你们老师总说你成绩上不去。”

白薇不高兴了,撅着嘴巴说:“妈,你看姐姐,大过年的,又说不开心的事,你们还都夸她懂事,不知道过年要说好话吗?”

张再景和张桂心坐在茶几旁喝茶聊天。

知父莫若子,张桂心从父亲微缩的眉头看出父亲内心的焦灼,别说父亲,就连他和母亲也一直在担心老李他们,只是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们只能将担忧埋在心里,恐怕说出来扫了孩子们的兴。

虽然对外不说,但张桂心知道,父亲已经几次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可惜老李他们杳无音信。

母亲赵玉树分析,没有消息未必是坏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车队真出了事,以张家在行业中的影响力,坏消息早就传来了。所以,先别杞人忧天,现在能做的就是抱着乐观的心态,耐心等待车队平安归来。

从曾祖父张应权那一代起,张家就在兴州开馆行医,到了祖父张炳善这一辈,裕兴堂已经成为了兴州城最大的医馆。张家看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叫做杀富济贫,对富人收费毫不留情,对穷人能少就少收,甚至不收,虽然如此,张家医馆的利润也相当可观。

张家一年四季都派人外购药材,入冬后的采办是一年中规模最大的,张家养的五辆大车都会派出去,那可是全城最好的大车,每辆都套了三匹壮年的大青骡子,车厢都是用好油布封的,前面带着帘子,别说下雪,就是瓢泼大雨也漏不进一滴去,城里多少赶车人都挤破了头,就想来张家做车夫,不说别的,夏天出差都是一色的白细布夏衫,青细布灯笼裤,灰色葛布帽子;冬天则是石青的羊皮大氅,羊皮裤,黑皮帽子那么一戴,远远望去,高头大马,精壮汉子,长鞭子“啪啪”一甩,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有老朋友善意地提醒过张炳善,说家里的车队太过招摇了不是好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被谁惦记上了,这太平盛世倒罢了,若是遇到兵荒马乱的年景,恐怕会遇到什么不测。

张炳善一向讲究,而且颇为固执,没把老朋友的话听进去。这也难怪,他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受过难,什么事情都喜欢讲究个排场。

张桂心听父亲讲,张家是东汉长沙太守——名医张仲景的后代,张桂心没有见过曾祖张应权,就是祖父张炳善也没有印象,所以,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可靠的证据。小时候,他偷偷看过张家的祖谱,是从宋代才开始编修的,要说老祖是张仲景,根本是没有影儿的事。

曾祖张应权当年可是拔贡出身,三十多岁就已经做过两任县令,因为厌腻了官场上的狗苟蝇营,毅然辞官,来到兴州开办医馆,悬壶济世。

张应权到了四十岁上,膝下尚无一男半女,他夫人自责肚皮不争气,便欲给他纳妾,以延续张家香火,张应权坚决不允,他说自己在朝为官时,无愧于朝廷、百姓,在江湖行医时,无愧于患者、家属,他相信老天爷会格外眷顾他,该有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也不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结果第二年,作为三十九岁高龄初产妇的张夫人,终于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取名张炳善,希望他秉承张家的家风,行善积仁,老俩口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宝贝疙瘩,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张炳善天资聪颖,记忆力过人,十二岁已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金匮要略》、《千金药方》、《温病条辨》等医书,烂熟于心,二十岁已经医名远播。

那一年,兴州州判的太太得了一种怪病,一到夜里不睡觉,只想唱歌,自己根本控制不住,一家人被搅和得无法休息,州判颇为苦恼,延请了几位名医诊治,效果不佳,渐渐的,夫人嗓子都唱哑了,饮食不思,花容月貌变得憔悴不堪。

听说张应权医术了得,便派人来请他出诊,偏偏这一天是他一位老友的生日,张应权到乡下给老友贺寿去了,要盘桓几日方才回来。

当差的将夫人的病情一说,张炳善毫不谦虚地说:“夫人的病不用我爹,我就能治,我爹他下乡去了,要好几天才回来呢,如果信得过我,我现在就跟你走。”

当差的一听,这小子口气不小哇,好几位名医都没治好,你个毛头小伙子能行?

看到当差的一副不信任的样子,张炳善说:“不信算了,反正耽误了夫人的病,也赖不到我。”

当差也怕请不到大夫,被长官责备,他想,反正夫人的病也没少请大夫,多这一个也不多,大不了他没治好,他爹回来替他补救呗。

州判一见当差请回个娃娃大夫,一脸的不屑。

张炳善并不在意,他审视夫人面色萎黄,舌质红,苔薄黄,脉象弦数,已经有了九分把握。他对州判说:“夫人的病在脾脏,脾在声为歌,在色为黄,所以夫人面色萎黄,喜欢不自主地唱歌。”

“别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可吃了他们的药,不管用呀。”

张炳善继续说:“脾喜燥而恶湿,所以很多医者见脾之病,便燥湿化痰,此谬也,夫人的病机为脾热,当清理脾热,泻黄散化裁便可。”

说完,不慌不忙地提起毛笔,工工整整地将药方写在纸上,递给州判,州判半信半疑地看看药方,又瞅瞅张炳善。张炳善不卑不亢地说:“扁鹊说过,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信巫不信医,就是其中的两条,病人或家属态度不端正,不充分相信医生,病情怎么能得到控制呢?”

州判见大夫年纪不大,话说得倒十分在理,就大手一挥,对当差的说;“你跟他去取药,我暂且信他。”

结果,六服药下肚,夫人的病好了一多半,又用醒脾和胃的药调理了半月,夫人完全康复,和从前一样的美丽健康,从此,张炳善名动全城。

张炳善系父母老来得子,故而先天禀赋不足,虽头脑聪慧,但体弱多病,与夫人成婚后,只生育了一女一子,中年之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早就与夫人分室而居,每日里药不离口,五十三岁上,生了一场大病,钱财东西一概不要,跟一位来路不明的道士出家修仙去了,从前那么喜欢讲究的一个人,竟然抛下一切,说走就走了,简直成了兴州城的一大奇闻。

张再景接过父亲张炳善的衣钵,想要彻底改变家里的奢靡之风,无奈夫人赵玉树比张炳善还喜欢讲究,张再景拗不过她,只好按照父亲的老规矩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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