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1 / 2)
在张开眼睛之前,云冲波已经想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在锦官城上游的群山中,兼具火井和盐,同时周围也有铁矿和铜山的宝贵地方。。</p>
那一夜,因为花胜荣的阵前倒戈,云冲波的逃跑大计终告失败。之后,以姑爷这身份,他得到甚高级别的对待,更在数名司马家子弟的带领下,逐一参观了解司马家的各种产业,机要所在,无不相告,那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才会如此。</p>
唯其如此,云冲波却更感头大:对这所谓亲事绝对是强烈抗拒,但小音殷殷切切,全然一幅丝萝已托乔木的安心样子,在云冲波而言,却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来告诉她自己的想法。</p>
小音很可怜了好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快活一点</p>
雀屏迎宾,凤台揖客,到头来却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这种事情发生时,女方会遭到怎样的嘲笑,将受到怎样的打击就算是云冲波,也能想象出来。</p>
可是我也不能呆在这里啊这个绝对不行啊</p>
张开眼睛,云冲波觉得仍然很倦,活动一下肩部,他慢慢站起来。</p>
在这样的地方也能睡着,我倒也不是一般人呢</p>
站在一处向前突出的平台上,云冲波的下方,是由群山合围形成的谷地,几十口径宽五尺有余的大井,错乱的分布着,在刚才,云冲波亲眼看到工人们是怎样把燃烧的木柴投入,和立刻引发出如雷鸣的震动和上冲数丈的耀眼火光,并为大地之下所潜藏的巨大力量而惊讶。</p>
每口井边,都分散着数十甚至上百的灶头,在确认了火焰的强度之后,工人们便用一种专门形状,上边带有很多孔洞的盖子把井口逐一封住,使火焰熄灭,再以用漆布封住间隙的竹筒从各个孔洞,另一头则是连入各个灶头,同时,不断有人以独轮车运来一种粘稠难闻的液体,倾倒在灶头上的铁锅里。</p>
灶头下,明明没有柴禾,但只要用燃着的布头向里一丢,便会在碰一声巨响的同时,出现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火焰,很快把卤水烧干,凝固出半透明的盐晶。</p>
一斛水得五斗盐,如果用柴火煮,就几乎煮不出来呢。</p>
据说,这是因为火力的不同,火井所生的温度,是炉灶的四倍以上,这样的威力,就能用更快的速度得到更多的盐晶。</p>
按照司马家子弟的介绍,青州群山中有味道苦咸的盐井存在,是很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因为青中的日照不足,而导致始终难以利用,直到火井被发现,和找到了应用的办法,才使这些深藏多年的资源走向人间,亦立刻使西部诸州的盐价开始下跌。</p>
最早发现办法使用火井的人,还真是了不起啊</p>
刚才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七八个司马家的人在,但现在,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更显得此地空落,不过本来就不想和他们多作什么接触,云冲波倒是舒心的很。</p>
唔,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跑掉呢</p>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被用马车带进山中,根本不认识路,就算跑掉,难道要自己用走在这无边山海中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试出路来吗</p>
但是,好象有点奇怪</p>
眯着眼,云冲波觉得,下面的工地和自己入睡时好象有些不同:工人似乎多了些,但井头却好象变少了,再仔细看看时,云冲波更觉得有点眼睛发花,似乎很多地方都不对劲。</p>
呼,白天睡觉果然会头昏啊不好,这样不好。</p>
用力的伸着懒腰,云冲波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响起,正要回头的他,却在听到对方招呼的同时,瞬间僵硬。</p>
你醒了啊蹈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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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关头,点点雪花正打着转儿,轻轻飘下。</p>
竟然下雪了呢,真是难得</p>
将雪花接在手心,旋一合掌,静静感受着那轻微的刺寒,石作蜀长长吁气,再分开时,雪花已完全消失不见。</p>
极南之地,湿热无雪仔细算来,近五六年,这还是汜水关第一次见着雪呢。</p>
和石作蜀站在一处,余林手抚箭垛,只是扫视下方道路。</p>
想当年,学艺东海的时候,每年过了十月,便一天冷过一天,大风刮起来简直能穿骨头,一场雪下来,不开春是绝对不会化的</p>
微微点头,石作蜀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蓬莱一脉的方术仙法,名高千年,在下一向仰慕。</p>
顿一顿,又笑道:听说余将军所习是仙剑一流,今日无事,可能让石某见识一下</p>
犹豫一下,余林便笑道:那就献拙了。说着手一招,背上只一闪,早飞出五把剑来,分青黄赤黑白五色,恍如五道彩霞,射人眼目。</p>
石作蜀定睛细看时,每柄均长三尺左右,阔约寸余,薄只一分不到。听余林笑道:接着好了,不妨事。便接下了,权其株两甚轻,不知怎的,挥动时,却又十分沉重。</p>
余林道:此乃五花剑,是采日精月魄电火霜花并雷霆正气而成,其质非钢非铁,乃是落花之液酿成。每花只取乍落的第一瓣,故得先天第一肃杀之气,和以铅汞,计凡千炼始成。剑质可以吹毛使断,濡血无痕,削铁如泥,砸石成粉。说着不禁面有得色。</p>
两人寒喧几句,余林见关下有些骚动,便告辞去了,石作蜀注视他背影一时,忽然一笑,却是如此的深沉难测</p>
石师看到什么了</p>
余林离开之后,有中年儒生快步过来,在最近,这是经常会出现的事情,毕竟,对僻处松中的这些儒生来说,继承了古名的石作蜀便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特别是来者包晓,作为汜水关内学院的主持者,几乎每天都会来向石作蜀请教解读诸经的心得。</p>
扫了来人一眼,石作蜀转过身,看向关下。</p>
包晓呢</p>
奇怪的问法,但来人却只是轻声的笑着,表示说包晓只会消失半天,不会有任何问题。</p>
因为,在下必须和石公见一次面了。</p>
神色不动,石作蜀淡淡询问来人的意图。</p>
想要破坏吗</p>
怎会</p>
再一躬身,那人表示说自己衔命而来,要全力协助石作蜀成事。</p>
儒门之力,真是无远无涯象这种事情,我们是根本连想也不敢想的。</p>
协助是监视才对吧</p>
冷冷的笑着,石作蜀首先认可了对方的判断,表示说今天见一面已经足够,在成事之前,两人不必再见,之后,是交换了若干个情报,内容甚广,却又甚杂,从物价到道路交通状况无不涉及,只最后一个,才落实到人头上。</p>
至于余林</p>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也是最快,石作蜀只问到一半,对方已道:正如石公所度。</p>
余林此人,实为当年东海炼气士余化族弟,而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但余化过身之前,确实曾经拜托好友照顾这个弟弟。</p>
余化的好友么</p>
嘴角出现冷酷的笑容,石作蜀喃喃道:东海有飞仙,忘形酒剑间,一诺万里行只剑破阴山便看一看,在东海酒剑仙心中,余化这个老朋友的托付,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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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的同时,云冲波发现,自己已又成为看客,只能随着另一个自己的动作,去听,去看。</p>
穿地取火,破石得盐,同时也建立起巨大的冶铁与制钱基地,在把沼泽改造成为小天国的粮仓之后,又将这片荒山建设成为小天国的财源,干王,你实在是让我惊叹。</p>
转身之前,云冲波已听出那是干王的声音,联想到他设计和督造三江堰的纪录,能够再创建出这工业基地也不算奇怪,相比起来,倒是自己,才真正让自己感到惊讶。</p>
在之前的回忆中,面对天王东王干王等人时,蹈海总是甚为低调,从言行至心态,均明显的自居下位,而今次虽然是称赞,却已明显是在平手视之,听着这从容的说话,云冲波,实在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协调感。</p>
北王何必过谦小天国能有今日,乃我兄弟戮力同心而至,干王理政,财用无虞,当然是了不得的大功,但北王横刀立马,军功赫赫,亦一样是小天国的肱股干城远的不说,便上月双神会一役,北王一刀败袁当,南线局势,一夜而易,岂不亦是泼天大功</p>
干王身后,天王竟然也出现,气色仍不算好,似乎是伤势未愈的样子。</p>
暗算在先,还被袁当一掌反击打到骑不了马这算什么大功</p>
苦笑一下,蹈海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全没自矜的意思,随他说话,云冲波也已想起,那一夜,袁当不惜以陷阵营为饵引出东山,反落入陷阱,被蹈海偷袭重创,但他也真是强得不可思议,在那种时候,仍能反手重伤蹈海,令他要连续休息二十多天到现在,才算是刚刚痊愈。</p>
但不管怎样,袁当还是重伤败走,同时,翼王无言兵出镇南关,攻破虚帜以待的神臂军,更将太山卒主将射杀阵前,再加上精锐几乎全灭的陷阵营,袁当所辖马步弓三大主力同时溃败,使南方战线宣告全胜,在东王的调度下,太平军一日千里,席卷大半松州。只是因为粮草的供应问题,才暂时放慢掉前进的速度。</p>
从现在来看,松州一线的局势,应该可以暂时稳定下来了</p>
不止松州,连番大战之后,两边整备军队的能力都已到了一个极限,今次大捷之后,本来就掌握了整个青州金州和芹州的南部,以及堂州一部分的小天国一方,更是将松州方面的帝军压缩到西南部分,与一直在明州活动的忠王青田和燕王搏浪会合,声势大涨。但这也导致小天国的实力被稀释,因此上,浑天作出决策,整固各个方面的防线,选择进入相持阶段。</p>
但相持归相持背后的隐患却必须拔掉。</p>
说话声音不大,却透着无尚威严,即使是透过蹈海去感受,云冲波也能清楚感知到那种令人难以自持的气势,尽管明知道浑天至今伤势未愈,只能发挥到第八级力量,却仍然可以让已开始要和长庚平等相处的蹈海主动低头。</p>
嗯,不过为什么他伤的这么厉害</p>
仔细想想,蹈海前后与袁当相遇三次,两次受伤,尤其最近一次,袁当卒遇暗算,生死一线当中,自然全力反击,却也只是让蹈海重伤二十多天,而浑天受伤已有数月,为什么伤还没好</p>
难道说,袁当就算到那种时候,也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欺人太甚了吧</p>
寒暄几句,蹈海便转身走开,来到石台边上,留下浑天长庚两人说话,认真看着,云冲波也终于发现了自己刚才感觉到的恍惚是什么。</p>
天天哪,竟然是这样煮盐的</p>
一样是用特制的盖子封住井口,和用竹筒将火井中的气体引出,但灶头却都变了整块的大青石,每块都是约七尺见方,一半陷入土中,中间被凿出半球形的空间,和有一处可以嵌住竹筒的缺口,旁边则放着能够盖住整块石头的厚大木板,上面伤痕累累,纵横交错的绑着很多粗大木棍。</p>
工人的数目多了很多,都是年轻而又强壮,个个赤着上身精神熠熠,按照工头的指挥,不停的把卤水运来,分别倒进青石,一般是在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住,然后便盖上木板,并由六七个工人抓住木棍,将木板牢牢压着。</p>
气满了好</p>
用竹筒把然气导入石灶,在技工确认之后停止,和把竹筒抽出,之后,是站在中央,一名身着红衣的工头发出号令,便有人举着燃烧的火把过来,拆出带火的小枝,顺着孔洞丢进去。</p>
等等,这不是要</p>
和云冲波的猜想完全相同,小枝丢入,跟着便是轰然巨响,强大的震动使地面也为之颤抖,全靠周围工人死死压住,才没有把木板崩飞上天,饶是如此,也有压不住的火焰四下流溢,一落在工人身上,便是一阵滋滋响声。</p>
再来</p>
如是三次,再将木板掀开时,里面的卤水便全被烧作了盐晶,使云冲波张口结舌。</p>
唔唔,这样搞,好象比现在用灶的还要快但是</p>
爆炸力量之大,岂是人力所能长久压制,就在眼皮底下,云冲波看到许多碎成片片的木块,显然是没能封住火力,被强行炸碎,而在这种情况发生时,周围工人的安全,更实在堪忧。</p>
刚才司马家的人倒是说了,火井里面的气体,对铁锅影响很大,好好一口锅,用不了多久就脆到不能用了,难道是,就是为了这样,才用这种办法来煮</p>
心念一动,云冲波已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本质上仍是以战时经济的模式来运转,铁器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当然要设法节约。</p>
而且,这也比司马家的搞法出盐更快更多,可是这样子搞法,人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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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锦官城的时候,云冲波曾经因此地的闲逸而吃惊,后来才慢慢知道,锦官城地区的经济结构,与自己所熟知的大部分地区都有极大差别,虽然也有肥沃的良田,但多数人民并不寄食土中,而是以工商业为生。</p>
盐铁铜织酒,皆是重要和可以批量生产的物资,亦是需要大量人力的行业,把持住它们的司马家,自然是财源滚滚,这一点,非只锦官,在那里都是一样。所不同的,是司马家在人力雇佣时总是开出慷慨的价格,亦使得锦官一带的百姓只要肯干,就总可以在辛苦几天后,有足够的钱去喝酒赌钱或者只是简单的摆龙门阵。</p>
哼,这样搞法,他们捞得才更多咧</p>
曾对司马家这种慷慨感到好奇,但苏晋元却撇着嘴作出分析:安则易逸,饥必可激,司马家家大业大,自然要求安稳之道,掏钱买平安,本来就是商贾故智,那也不算什么。</p>
而且,他们又不用长工,都是短工,当然要多给一些</p>
多用短工,这一点上司马家倒确实有些无奈,大正王朝几千年的规矩,一向轻商重农,刑法严峻,多有苛刻,对结众集党之类的事情,更是警惕非常,司马家当然不敢常募太多工人,落人口实,另外,严格说来,司马家也的确没有足够的名份募工。</p>
毕竟,他们真正抓在手里的,只有织行,盐铁铜酒,皆是国家专卖,设流官管理,就算是织行,也有专门负责平准的官员。</p>
认真说来,司马家现在的身份更象是朝廷的高级雇员,接包下全部工作,按年度计交盐铁铜器,又或是按照要求向锦官城外的铸币厂提交已经提炼好的铜材,这样的他们,也并不能从矿山当中得到太多财富。</p>
其实,锦官城内的茶店酒肆,几乎都有司马家的股子在内</p>
一句话,解开云冲波的疑问,多发工钱买到平安的同时,已知道这些钱的大部最终还会通过各种方式流转回自己的手中,这样想着,云冲波实在很佩服司马家的精明算计。</p>
不过,司马家的铁行,也确实很厉害,这口饭吃了上千年,便放眼天下,也数得着了</p>
据苏晋元说,司马家的铁器质量极好,行销天下,当然,这和地利也不无关系。</p>
反正听说盐山在炼铁制铜时都很重要的淬火时用盐水,锋刃会更利,炼铁时加盐,铁的质量会更好,而在烧铜的时候加盐,据说还会增加产量呢</p>
经由苏晋元,云冲波才知道,司马家竟也是天下少数几家大武器商之一,生产的箭矢特别有名,刀箭的销路也很好,长久以来都在向朝廷供货,自己在金州被人追着跑的时候,身后乱箭众飞,说不定就有很多是司马家造出来的。</p>
等等,这样说来,小音那时候也被司马家的刀箭追过啊这样追当家主的女儿,算不算是造反</p>
用户有官有民,产品覆盖各个方面,更有着精明的算度,和能够成为世家,云冲波对司马家的商业头脑实在佩服的很,但苏晋元却似乎很是不屑,并曾说出过让云冲波不解的话。</p>
不过,说到底,商人始终只是商人,眼界到底欠奉,始终只是乐天下之淤,作不到与天下之乐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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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天下之淤,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p>
苏晋元的说话再一次闪过脑中,当然依旧是不解其意,但同时,云冲波却已部分的理解了小天国为何能够这样的使用人力。</p>
因为,他们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信仰啊</p>
年轻的工人们,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虽然这是辛苦和容易受伤的工作,却显然对他们的士气不造成影响,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容,云冲波在深受感动的同时,却也闪过一丝难受。</p>
可是,你们的理想,到底还是失败了啊</p>
一念及此,云冲波立刻就想到自入梦以来每每出现的那个问题:小天国,到底是怎样失败的</p>
真是的,阵容强到这个样子,地盘也这么大了,为什么最后还是会失败朝廷那边,难道又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手</p>
漫无边际的乱想中,云冲波突然发现,这一会儿,自己都完全没有感受到蹈海的心情,似乎他从刚才起就什么都没有想。</p>
嗯,为什么原来这样。</p>
蹈海之所以没有想什么,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虽然站在平台边,脚下就是轰鸣连连的工地,但,他却一直在努力去想要听清,浑天和长庚正在说什么。</p>
为啥要偷听他们说话啊而且,还什么都没听到哇</p>
相隔实在太远,现场又实在太吵,根本就是什么也听不到,在又坚持了一会后,云冲波甚至都能够感受到蹈海的失望,但,或者是运气,正当他已准备放弃时,浑天和长庚一面说话,却一边向这边慢慢走过来。</p>
从语气上来判断,浑天似乎在就某事质询长庚的意见,而显然非常谨慎,长庚一直也只是在低声的发问,绝不表态,但似乎是决心在今天得到一个结论,在走到离蹈海有三十多步远的时候,浑天停下脚步,不再前进。</p>
干王在这件事情上,你必须有一个态度。</p>
被巨大的噪声干扰,蹈海没能听清长庚的回答,但似乎是一个疑问,因为浑天下一句的口气已是更重。</p>
仍不相信吗但你看一看东王的动作干王,你难道自己还看不明白或者说是你不愿明白</p>
声音依旧很低,似乎是在陈述着自己的意见,但显然没能说服浑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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