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一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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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汉族学生成了少数,但看得出跟其他民族的同学们相处得还融洽,玩的也开心,只是到吃饭时就有分别了。汉族同学到食堂里打到指标内的伙食自吃。而少数民族同学,打了饭后还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烧烤从家里带来的牛羊肉。他们用小刀挑着肉片在火上炙烤,发出“嗞嗞”的响声,随着那响声,烤肉的香味儿就直往我鼻子里钻;看到动物的油脂往火里滴,我嘴里的口水就也要往下滴。我哥哥把我拉走了,不让我看。

玩了一天,觉得没意思,我就要回家。再说,我在这里我哥哥也吃不饱,时间长了肯定不行。我坚持说我能摸着回去的路,我哥哥还是不放心,硬是请了假送我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还走了一趟亲戚。

何家沟我的三老表侯新理住在五连,离文都团部不远。我们到青海后还没见过他们。到了文都,天还没晌午,反正时候还早,我们就决定去看望一下他们。他们家住的村庄在一个阳面坡上。比我们住的地方敞亮多了。那天我表哥不在家,我表嫂还留我们吃了饭。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一块已经收割了的菜地里还有一些黄菜叶子,那是莲花白的老菜帮子。我们捡了一堆,用野草拧成绳子,把菜叶和几棵未拔干净的甜菜疙瘩一起捆了一捆抬回去了。真没想到这些菜帮子还成了宝贝,莲花白的帮子是肉质的,看着不好看,吃着很好吃。我们还分给邻居一些。捡回的几个甜菜,煮熟了吃,咋就那么甜,可能是我从小就没怎么吃过糖的缘故吧。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在门口干活,为了哄我自己玩,他用三个指头捏了一点儿糖放在南瓜叶子上,让我用指头蘸着吃。除此而外,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再没有过糖味儿那种甜的感觉。

现在的孩子们,身处芝兰之室,口啖甘饴之食,锦衣玉食,尚不满足。还要一手买一手扔,暴殄天物,不珍惜劳动。还说这叫消费经济,观念不同。我是不能苟同,凡我地里产的或买回的食物,都要食、用,不使之浪费糟蹋。

青海的桦树很多,很高大。树皮一层层的能剥下来,时间长了它还自己脱落,树皮薄得像纸一样,很好玩。桦树的木质坚硬,纹理很顺,是打家具盖房子的好材料。在山边、河道有很多死桦树。有的倒在溪流上就是一座独木桥,小孩子们走过来走过去地玩。树林里死掉的桦树就更多了。不管是食堂或是个人烧火,一般都是砍死桦树或山上的刺条。

偏有几个小伙子就连这么好的柴禾也不要,而是拿着绳子斧头到喇嘛寺庙里,用绳子拴住门楣或是柱子,几个人一拉就拉倒一部分。然后用斧头把那些材料劈成柴禾运回食堂。我看到过两次,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宗教和文物,只觉那么花里呼哨的东西烧了可惜了。又不是拾不来柴禾。拆下来的木料上都彩绘着各种各样的图像,有人物、动物、云彩、太阳等,木质也好,劈开里面一丝丝、金黄黄的。当地的藏民都集中到别处去了,他们看不见。汉民干部也不管这些事。在拆寺庙当柴烧的活动中,有人说在寺庙里见到了人的头盖骨和手关节的骨头。我没见到,只是听说。

1960年7、8份,我记得刚收完青稞,天气还有点热。一天我和刘兴发两个人在麦秸垛边捡麦子。捡不到,我们就拽麦秸。拽下来的麦秸堆成了一个小城墙,我们看不见外边,结果就被连长马铁山给抓了。他把我俩带到连部,问了几句话,就把刘兴发放了,因为刘兴发的哥哥是个排长。把我留下来,也不打也不骂。只见他拿出一支毛笔和一盒红油漆,让我坐下,他就在我脸上画了起来。画一会儿停下来看一会儿,笑一会儿了再画。才开始画,脸上凉凉的痒痒的还想笑。画到他认为满意了,就让我搬把椅子坐到太阳底下晒。并说不许我跑,其实我也不敢跑。一直晒到太阳下山。大概晚上五点钟左右才放我回家。回家不敢走正道,怕碰见人,从河边溜了回去。

回到家见了父亲,我就哭起来了。一种从未有过被羞辱的感觉由心而生。父亲问明了情况,就说:“别哭了,多大点事,他是跟你玩的。”

我说:“那他咋不跟刘兴发玩呢,把人家给放了。”

其实父亲此时的心肯定是痛的,只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安慰自己的儿子。说罢,我打来水洗脸,洗了好几遍也没洗下来,结果硬是用手指甲一点点地刮下来的。过后我的脸肿了两天。至此,我才知道马铁山为什么让我晒太阳,其用心何其毒也。

很快就到冬天了。中库沟的冬天是很恐怖的。除了沟脑的大森林远远望去黑黢黢的和山洼里的几棵松树有点颜色外,其它一片灰白。天天刮风,风过处不管是电线杆、树梢还是房屋,都会发出“呜呜”的似口哨一般的声响。夜里听着如鬼叫一般,一派萧煞。

一天,我剜野菜回家,路过一个院子,看见我二爹坐在门口向我招手,嘴里不知在说什么或者根本就说不出什么了。我看了二爹一眼,扭头就走了。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这一次,到青海后我好像从未见过我二爹,对于他们家的情况我一概不知。可就是这次的一瞥之间,使我追悔至今。长大了,知道这是人性冷漠残忍的表现。倒不是我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而是那怕去问一声,听听他说什么,或者送一口水给他喝,我的良心就会得到安宁的。

没过几天,就听说我二爹死了。至于二爹是怎么死的,是谁帮着埋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我们把这噩耗告诉父亲时,他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什么话也没说。可我还是看出了他满脸写着的都是无可奈何。

冬天来了,死人也多了。恐惧是会传染的,老弱病残者都怕熬不过这个冬天。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想家,家在东边。每当日头出来,照进山沟,人们都会在走廊上望着东方,想着家乡。回家的愿望开始在每个人的心里酝酿着、生成着。每个家庭都在规划着回家的打算。

终于有人行动了,这消息来自连部开会传达的。说最近有人逃跑,被抓回来挨了打、扣了粮、给予了惩罚。并说现在在各个重要路口都设有关卡。凡逃跑被抓回的都严惩不贷。

干部们的恐吓,没能吓住要归乡的人们。暗地里人们在传说:张三昨天晚上走了,李四王五搭帮也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唯恐都走了,剩下了自己。但不好的消息也不时传来:三连的李大头一家在过黄河时,因冰层薄,一家人都掉到冰窟窿里淹死了;七连的牛顺从在卡子上被拦住抓了回来打得半死。更恐怖的是五连的赵连海一行五人在翻越蒙大山时,看到前边一马平川,溜光大道,就大胆地向前走去。第二天,藏民发现在山崖下摔死了五个人。说这叫鬼指路。听到这些消息,人们又害怕了。不过也有不少人成功地逃回了家乡。我二爹的老二,我的兴哥就是一例。他已结婚,生有一子。女人是南山的,我们叫她杏二嫂。你说我兴哥够奇葩不?他竟能抛下家人一个人逃回淅川。更奇葩的还在后边,没过多久,他又奇迹般地从淅川返回了青海。这是后话。

虽不玄幻,却也怡情。承蒙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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