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米信冒雨夜遁 继忠仁美护民南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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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雨越下越大,风一阵紧一阵赶着雨烟奔跑,闪电一次又一次撕开云幕,将炸雷扔向地面,淌水的地面,霎时金鱼银蛇乱窜。这似乎比刚才两军对垒鏖战更惊心动魄。宋军倚着粮车,双眼的触角尽可能向黑暗深处搜索,尽管人已困乏到了极点,却仍然持箭张弓地望着前方,稍有一点异象,都引起一阵骚动。每次闪电亮起,他们看清眼前空无一人,紧张的弦立刻松弛下来,每一次闪电熄灭,他们的心又悬起来,唯恐黑暗深处突然杀出一阵旋风来。不单宋军如此,契丹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士卒疲惫尚且不说,就是这黑漆漆的夜晚,恶狠狠的雷电,肆虐虐的风雨,足以让人胆寒,倘若贸然进攻,将是一场混战,敌我难分,伤亡必定惨重,而且敌人会伺机逃走。因此,耶律休哥下令环宋营列营,小心守卫,谨防宋军突围,待天明一举攻下宋营。

契丹军好久没有再发起进攻了。随着风雨愈来愈烈,撼天动地,军人为之动容。曹彬知道今晚契丹人不会再进攻了。他令各营加强戒备,自己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中军帐内,不一会昏昏地睡着了。他老了,再没有平南时的气概了。可是,没隔多久,他醒了,惊问,天亮了没有?卫士说:“才初更。”他嘟噜着:“初更,天还没亮,还早,天还没亮。”不一会儿,他又睡着了。

二更时分,曹彬又醒了。这回是米信叫醒的。米信拖泥带水站在泥泞中,脸上肮脏,铠甲肮脏,连说话也肮脏:“妈的x,老子哪辈子做了孽,罚老子受这等苦。这鬼天气,偏偏在这时也来整我们。”

曹彬说:“不要这么说,老天爷恰恰在帮我们,不然,我们早做了刀下鬼了。”

米信顿了顿说:“是是是,我这嘴该抽。”说罢抽了自己一嘴巴。

曹彬叹道:“但毕竟天要亮的,雨也要停的。”

米信沮丧道:“天一亮他们就要进攻了。”

两人相对无言,但两人都读懂了对方强烈的求生欲望。风雨依旧很大,但雷电已经停止了,帐外一片漆黑。曹彬站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腰杆和酸麻的大腿,他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阵风将雨灌进来,洒了他一身。他突然莫名觉得快意,竟笑了起来。

米信没好气地说:“都这个时候了,元帅还笑得起来,我算服了你了。”

曹彬道:“老弟,发什么恼?不就是明日一战?战死沙场又当如何?想一想死在你我手里的那些人,我们偿命都偿不完哩。”

“打仗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怨不得谁,偿什么命?又不是太平之时杀人要偿命。不打仗,天下太平,耕牧渔猎,孝敬父母,夫妻恩爱,儿孙绕膝,全家和睦团聚,多好啊!”米信越说越激动,最后泣不成声,哽咽道,“我还有好多金银珠宝,在汴京,我的那栋大宅子,我的妻儿,父母都在那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曹彬没说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声。

米信却喊了起来:“我要活下来,活着冲出去,对趁今晚大风雨,我们杀出去。”

曹彬连忙示意,要他小声点,他轻声对米信说:“你说得对,我们今晚一定要出去,但我们只能偷出去,人马不能带的太多,你速派几个心腹去打探契丹人的布防,找个缝隙,我们突出去。”

米信听此一说,精神大振,忙出帐去,不久,米信带着常思德押了一个契丹兵进来。见了曹彬,常思德将契丹兵一推,契丹兵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常思德说:“这是我们元帅,有话问你,照实说,绕你不死。”

那人捣蒜似地磕头,说:“元帅开恩,小的不是契丹人,是汉人,元帅要问什么,只管问,小人一定如实禀告,绝不隐瞒。”

曹彬便问契丹军的形势和布防。

那人说,包围宋军的有两只契丹军,一支是太后的军队,驻防在西面和南面;另一支是于越的部队,防守着东面和北面。太后军队士气旺盛,以逸待劳,不易偷袭,倒是于越军队连日追袭,人困马乏,可以偷出去。小人是河间人氏,被掠至契丹,日夜思念回乡与家人团聚。元帅若用小人,小人愿在前面带路帮你突出重围。

曹彬一听大喜,忙令米信悄悄点集五百精壮之兵,悄悄偷出营寨,自己带着几个亲随跟在后头,令常思德领二百士兵殿后。天地一片漆黑,宋军臂上都缠着一块白布,这让他们在黑暗里,数丈之内尚可辨出敌我。米信提着大刀跟着俘虏,摸近辽营。辽营里静悄悄的,只有鼾声此起彼伏,连哨兵都睡着了。看来,契丹军的确困得很。米信大喜领着五百士卒冲进契丹营中,手起刀落,杀得契丹军措手不及。那五百精兵也将这次突围作为自救的唯一希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在契丹营中搅动起来。契丹军惊慌失措,满营乱窜,格斗声,喊杀声,哭叫声混成一团。

曹彬命令米信不要恋战,趁着混乱冲出去。米信得令,呼哨一声,抡刀连砍几个半睡半醒的契丹兵。从契丹军中撕开一条口子,米信、曹彬一涌而出,常思德也随后杀出重围。转眼间,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耶律休哥忙来察看,见满营狼藉,伤亡惨重,心中十分恼火,欲领军追击曹彬,但见雨水如注,天空愈是黑暗了,这暗沉沉的夜里,到哪里去追寻一支逃命的人呢?只好作罢,心中怏怏不快。叹道:“可惜,可惜,大鱼越网跑了。”

次日,天色昧明,耶律休哥押着一干玩忽职守的人,来到萧绰帐中请罪。萧绰说:“此非将军之罪,实乃曹彬太狡猾了。”

耶律休哥说:“臣已料到曹彬会趁夜色突围,再三叮嘱属下小心防范,不料还是让曹彬溜走了,臣已将几个疏忽大意的校尉拿下,请太后治罪。”

萧绰说:“你军昨天冒雨追敌,一日百十余里,马不停蹄,连续苦战,将士疲惫。这次疏于防范,漏走敌酋,按军法应该治罪,但情有可原,让他们戴罪立功,收拾残敌吧。”

耶律休哥感激涕零道:“太后宽宏大量,臣替这些校尉感谢太后的再生之德。”

这时,韩德让步入帐内,手拿一封书信,将信呈于萧绰,萧绰看了一眼,说:“于越,你只顾追敌,却忘了打扫后院,倘若宋军从后面追来,前后夹击,我军岂不吃大亏?”

耶律休哥莫名其妙,看了看萧绰,又愣看着韩德让。

韩德让说:“皇上南下,欲入岐沟关,可是,关内尚有数万宋军。皇上不得入关,连攻了两次皆败退下来。”

耶律休哥听了,冷汗直冒,不解道:“臣已令人进入岐沟关内打探过了,回报那是一座空城,不见一个宋军,怎么可能藏有数万宋军?”

韩德让说:“圣牒在此,岂能有假?”

耶律休哥的声音颤栗起来:“都是臣粗心大意,臣一心只想抓住曹彬,没有亲自进入岐沟关内察看,现曹彬已逃,岐沟关内残敌尚未肃清,这便如何是好。臣现在就带一支人马,赶回岐沟关,收拾那帮残敌。”

萧绰说:“于越休要烦恼,现今,曹彬已逃,宋军失首,已成乌合之众,胜之甚易,你且留下收拾这里的宋军,朕自率军回攻岐沟关。”

耶律休哥遇赦一般,连说:“谨遵圣命。”

耶律休哥说罢转身欲出营帐,萧绰又将其唤回说:“不可杀戮太过。”

耶律休哥领旨去了。萧绰立即旋师奔赴岐沟关。此时,云收雨霁,朝阳照得天地一派澄明,空气异常清新,湿润,带着丝丝的甜味儿,一点也闻不到那股血腥了。难得有如此明丽,如此祥和的早晨了。萧绰最喜欢就是旭日初升的那段时光,若没有别的事,她行拜日礼会花很长的时间。她面朝东方跪着祈祷,不过,很多时候,她并不祈祷,她只是安静的跪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直到太阳冉冉升起,由红转白,光芒耀眼。这时,她的心最平静,最舒坦,如熨过的一样。她不像有的人草草行了拜日礼,就迫不及待地做或者计划做这一天的事。她总是在头一天夜里将第二天要做的事作出一番安排。在清晨,她只专注地行拜日礼,自由自在地享受新的一天带来的畅快。

这天清晨,她如往常一样,享受着朝阳和清新的空气,忘了厮杀,忘了战场,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赶路的目的。但是在如此祥和的朝阳下,总有一些不和谐的东西撞入她的眼睛里:沿途随处可见宋军丢弃的军车,器械,姿态各异的尸体,盔甲在太阳底下发出凄惨的光,非常碍眼。死去的人,不仅有宋人还有契丹人,都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容,尸体下面是一滩滩泥水,看不见血迹,也许一场大雨已将那猩红的血液冲得一干二净。

萧绰坐在车内,看着那一幅幅惨像,心里很不舒服,将头靠在靠背上,想:耶律休哥这时已经进攻了吧。

到了岐沟关,耶律隆绪将萧绰接入大帐之内,不等众人参拜,萧绰就问关内形势。

耶律隆绪说:“皇儿到岐沟关,见城门大开,便令入城。统军使耶律颇德率军先入,不想陷入包围之中。宋军四门放起大火,耶律颇德四下冲突不得出城,最后在几个死士保护下才冲出来,却烧伤数处,余下的士兵恐怕全死在城里了。”

韩德让说:“城门大开,皇上为何不冲进城里去。”

耶律隆绪说:“朕担心城内有埋伏,所以,不曾强攻。”

萧绰说:“皇上与城内宋军对阵没有?”

耶律隆绪说:“已攻了几轮没能攻下,宋军只是据城坚守,不出城迎战。”

萧绰问:“宋军统领是谁?”

耶律隆绪说:“尚不清楚,据耶律颇德说,城中的宋军不着铠甲,穿的粗布褴衫,多数人不持兵刃,弓矢,只拿棍棒,石块抵敌。皇儿的几番进攻也是被这些杂七杂八的宋军击退的。”

萧绰大怒道:“一群衣甲不整,手不持铁的人竟能阻我铁蹄于城下数日不得入城,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遂令契丹军急速攻城,萧绰亲至壕边,擂鼓助威。三通鼓响,三军奋勇,抢过城壕,搭起梯子攀缘而上,城上毫无动静,阒无一人。难道这些宋军听到我大军到来都吓跑了?但这城被我军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呢?萧绰正在疑惑,见契丹军已快攀上城头,只听见城上一声号响,城上立刻降下一阵烟尘,迷迷蒙蒙忽如吹来一阵浓雾,迷得契丹军的都睁不开眼睛,接着又一声哨响,城上万棒齐发,梯子上的契丹军遭到棒击纷纷坠下梯子,摔死摔伤者不计其数。原来,城上的宋军朝下撒下了大量石灰粉迷住了契丹军的眼睛。许多契丹军成了白面鬼。

萧绰大怒,令弓箭手朝城上放箭。只听见城上又响起两声号声,宋人皆举草人立在城头。契丹军射来的箭都集在草人上了,宋人一边收集箭矢一边高喊:“谢谢太后赐箭。”

萧绰怒不可遏,组织死士攻城。契丹军这回仿佛被撩恼了的野兽,拼命扑向城头,刚搭上梯子,又听见两声哨响,城上向下扔下无数火把来,那火把就是刚才抵挡箭矢的草人,非常易燃。霎时间,城下火光冲天,烟雾弥漫,腾腾的大火阻挡了契丹军攻城的脚步。城下的契丹军被烟熏火燎,窒息而死者填满沟壕。

数次进攻受挫,萧绰知道城中备战有方,便下令停止进攻,收军回营。城上的宋人也不追杀,任由契丹军收拾城下的尸骸。

萧绰回到大帐之中,心中郁郁不乐。韩德让说:“臣觉得城内并不是一群正规的宋军,好像是避乱的百姓。”

萧绰说:“朕也认为他们是一群老百姓,但看见他们行动有序进退有方,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韩德让说:“这也是臣不解之处,这群人虽然守城出色,但似乎不善于进攻,这不是一支军队的本色。”

萧绰说:“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群老百姓变成守城有方的军队呢?”

诸将都百思不得其解,众说纷纭。

这时,营外一阵喧哗,无数脚步声杂沓而来。韩德让“腾”站起来,手按宝剑立于萧绰前面,表情严肃,凝视营外。

中军跑进来叫道:“皇上,太后,放回来了,他们放回来了。”

韩德让怒道:“什么放回来了?好好说。”

“前几日困在城里的我军放回来了。”中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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