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学受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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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含蕊就小学毕业了。如先前所预料,含蕊想去省城念女子中学的愿望遭到了父母的反对。

起初,含蕊还是想尽量说服父母,说有不少女同学都要去省城念书,可父母怎么也不同意,说一个女孩子家的去省城念书,父母怎么放心得下,再说过两年就到婚嫁年龄了,等念完中学都老大不小了,谁还要你。

含蕊开始跟爹妈赌气了,成天闷声不响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敬文”号夫妇不得不把女儿的事当成一回事了。论说含蕊的确是块念书的料,凭着当初哥哥的启蒙和自己的努力,才几年就小学毕业了,而且还是学校里有名的女状元,就此结束学业也实在可惜。但要去省城念女中,却也是开了先河,尽管也有女同学要去省城念书,但毕竟含蕊从未出过远门,更未离开过父母,确实叫人放心不下……

“敬文”号夫妇始终拿不下主意。含蕊还是成天闷声不响地,却又在盼着哥哥早点回家,希望哥哥能帮自己说服爹妈,便给哥哥寄了封信。

却说旭笙自打离家去省城后,就一直没敢回家,生怕爹妈要自己赶快成婚。旭笙收到妹妹的信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回趟家。

“哥——你可回来啦!”含蕊望着哥哥回来,一下子竟快活了许多。

“哎哟,小祖宗哎,哥哥一回来就变得泼活新鲜咯!”“敬文娘子”噘着个嘴说。

含蕊又嘟着个嘴,对着哥哥眼泪汪汪、鼻子一吸一吸地,弄得旭笙好不心疼。

“爹——妈——”旭笙开始给爹妈做工作了,“含蕊爱念书是件好事,现在妇女都在争取解放,都要做有知识有理想的人,省城念书的女孩子不少,哪会急着嫁人的。”

“哎,崽呀,先莫谈这些。”“敬文娘子”急不可待地打断儿子的话,“你自己的事该考虑了吧!”

“妈,我早就考虑好了。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敬文”号老板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要过一阵子啊?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就是办婚事的。”

旭笙想了想,说:“爹,我在省城挺忙的……”

“忙?结婚就不忙啦?”“敬文”号老板责怪地说:“男子汉要言必信,行必果。”

“旭笙啊,这阵子都在忙什么?说给爹妈听听。”“敬文娘子”心疼儿子,也不希望父子俩一见面就别扭上。

“……这阵子在照像馆跟着师傅学习,那边挺忙的……”旭笙有点吱唔起来。

“唉——”“敬文”号老板摇着头去了前面的铺子,让旭笙母子俩先好好谈谈。

旭笙坚持地认为摄影是有前途的,自己也很热衷,何况已经学上手了,千万不能半途而废。“敬文娘子”并不把这当一回事,还是如先前考虑到时不担心儿子转不过弯来,她最牵挂的还是儿子的婚事。旭笙不想为自己的婚事与家里纠缠,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妹妹去省城念书,便说等过一阵子自己静下心来再办婚事。

“敬文娘子”尽管希望儿子能早点成婚,但又不想把儿子逼得太紧,便说:“人家妹子可不小了,可别坑苦了人家。”

看见儿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敬文娘子”又去当家的那边说道去了。

经旭笙的说服,爹妈终于同意让含蕊去省城念书。“敬文”号老板的长兄在省城开店,母亲也同长兄在一起生活,旭笙也是寄宿在伯父家的。考虑到含蕊去省城念书,再寄宿在伯父家多有不便,“敬文”号夫妇便让旭笙转告长兄,要他帮着在省城买下一处房产。

旭笙以快要开学为名,带着妹妹匆匆地返回省城了。

儿女双双离家,“敬文娘子”好不自在,尽管当家的不忍心为儿子的婚事再数落她,却也难免犯起嘀咕,可要真嘀咕起来,“敬文娘子”可不比当家的差。两口子的嘀咕也传到墙外去了。

“敬文”号家里的事,也深深地触动了“小生意家”的心思——“妹子”也到了待嫁的芳龄。说句实在的话,“妹子”已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家了,每当有人说“小生意家”养了只玉凰舍不得放时,他也时常打趣道“叫化子养画眉!”可说归说,心思却一天比一天重起来,女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早晚都得嫁出去。可身边就这么一个养女,欢欢喜喜十几年,最终还是落得夫妻俩孤苦零丁的,怎不教人倍感凄凉——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他不想把女儿嫁得太远,时常能见面的还不跟在家一样?所以每每有人提起女儿的亲事时,他总是颇费心思地暗示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形下别人也理解他的苦衷,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以前与“妹子”经常在一起的姐妹也纷纷出嫁。归宿好的如掉进了凤凰窝,穿金戴银的不说,就连娘家也沾光不少。可差的则还不如在娘家,整日里为家务忙碌,连娘家也来得少。而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倒不少,不图荣华富贵,却也过得有滋有味。一句话,找姑爷得找个实在的、勤快的。

奶奶已过世,平日里只有母亲与“妹子”偶尔聊聊儿女私事。毕竟母亲是过来人,尽管家里的日子再平淡不过,可一家人忙忙碌碌和和美美的,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妹子”就想找个象爹一样的,心眼好又踏实,办起事来总不会招人说三道四,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一心一意地为着家人疼着孩子。

有时遇上与“妹子”常在一起的姐妹出嫁,“小生意家”也老是借机逗“妹子”:“‘妹子’啊,哪天也把你给嫁了,好不好?”

“不好!”“妹子”总是撒娇地嘟着嘴。

“憨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不能在爹妈身边过一辈子吧。”“小生意家”“屋里的”也会不失时机地凑上来:“就是呀,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你不是老这样唱的嘛!”

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妹子”总是老大不高兴:“还不是爹妈嫌我,老想把我嫁掉——”

“爹妈怎会嫌你,乖崽——你早晚得有自己的窝,牵自己的藤!”说起来倒轻松,可心里却比刀割还难受。

一些出嫁了姐妹回娘家时也常来串门,张家长李家短的,弄得“妹子”更加心烦意乱。

“妹子”总是早早地起床挑水,好给爹妈漱洗、烧饭。清新的早晨才是最令人舒心的,也少有那烦人的戏语和莫名的眼光。清晨的古镇江村格外清新,小鸟也总是那么地调皮起劲,忽儿在屋檐上跚跳着,忽儿又扑嗽嗽地落上枝头,还不停地叽叽喳喳摆弄着脑袋,仿佛是在据理力争,说长道短。远处传来的鸡鸣声又仿佛是悠扬的起床号,“咯——咯——咯”、“咯——咯——咯”地叫了一遍又一遍,而那村头古井旁的鲤鱼塘,则是她情有独钟的好去处。

盈盈水波,明眸渺渺,鱼儿戏影,柳叶婆娑,怎堪锦瑟蹉跎;画水无风偏作浪,绣花虽好不闻香,琅苑仙葩,成双鸳鸯绣几多;女儿心思与谁说——怨尽春风催人眠,几番春暮到人间!

巷子里有时人多,进进出出的,“妹子”索性挑着水从十八坡绕着回家,即使从巷子里走,也是羞答答地低着头匆匆而过,巷子里只听见“啪啪啪”的脚步声,谁想搭个话都寻不到个缝隙。

“敬文娘子”自然也会过问“妹子”的事,谁教她是做“大妈”的呢。可这档子事儿得女人跟女人说道,女人的心总比男人的细。听说“敬文娘子”要与自己唠叨“妹子”的事儿,“小生意家”“屋里的”当然求之不得,还别说,能给自己消解这桩郁闷心事的还只有这位老姐姐了。

“妹子啊,你家‘妹子’也不小了吧,你们做爹*就一点儿都不上心哪?”“敬文娘子”颇有责怪的意思。

“姐姐呀,你教我怎么说哟?”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煞时变成涌泪扑嗽嗽地往下掉,“小生意家”“屋里的”抹了抹眼泪,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不停地说:“我那当家的也老为这事犯愁,又舍不得把‘妹子’嫁得太远,说怕以后想见她一面都难,到时又剩下我们老俩口,那个日子也真难熬。”顿了顿,又叹道:“唉!都怪妹子我不争气,”又捂着嘴呜咽起来,啥都听不清了。

“唉——真是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生意家”“屋里的”说道,也勾起了“敬文娘子”一肚子的苦水。

原来,旭笙带着妹妹走后就一直没回家。含蕊偶有回家,也说不清哥哥究竟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一天到晚挺忙的,有时很晚回家,有时回家了也与同学朋友聊得很晚,有时索性几天见不着人。弄得“敬文”号两口子好不焦虑。

“莫非这孽子要变卦?这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敬文”号老板最担心的就是这档子事儿,可不,彩礼都送出去了,要不是“屋里的”放纵儿子,儿媳早就过门了,这可是当地的规矩——已经够出格的了。

“敬文娘子”受了当家的好一阵数落,要强的她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便硬撑着身子骨去了趟省城。可见到日益消瘦的儿子,她又不忍心多加责怪,只能流着眼泪近乎哀求地对着儿子。

旭笙其实也确有此打算,本想先应付应付家里,待时过境迁那烦恼的事不也就付之东流了嘛,何况现在他的确没心思考虑那些事——什么时代了!再说同学里面逃婚、退婚的也不是没有,犯不着就得轮到自己按部就班去应承那门子事儿!所以旭笙一个劲地给母亲做思想工作,希望母亲能支持自己。当然,旭笙并非嫌弃对方,因为他已得知那妹子也是知书达礼之人,有口皆碑的大家闺秀,可他就是不喜欢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俗套婚姻。“新青年”嘛,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干嘛非走前人的老路,为什么不可以“罗曼蒂克”一点!省城也的确与风力古镇还是有所区别的。但当他瞧见母亲眼泪汪汪的,且气色欠佳,才有的一点盛气又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那难言的恻隐之心——母亲若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会在此时找上门来。

而此时“敬文娘子”还有些话不便与儿子说,当家的已经说了狠话,旭笙若有反悔,他就要断了儿子的给养,甚至不认这个儿子。当家的脾气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别看平日里在家由她忙于调遣,可在一些大事上还总是附着当家的,谁都夸她是个明事理的贤内助,而夸当家的是个好“舵手”!

“我生怕他们爷儿俩会为这事闹翻了,那到时可就丢人现眼喽!”“敬文娘子”噘着嘴,眉毛鼻子全皱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看那妹子与我们家旭笙还是挺般配的。起先我还以为旭笙这鬼崽俚是不是在省城又和哪个妹子好上了,可含蕊说根本就没有,从没见过哥哥与哪个妹子特别亲近!说哥哥并非讨厌人家妹子,只是还不太了解人家,却是特别讨厌爹的包办形式!”

“敬文娘子”越说越来劲,最后还加重了语气。

“噢,原来是这样——我说旭笙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何况姐姐、姐夫你们也挺有家教的,他不会做出太没影的事儿来!”“小生意家”“屋里的”也是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嘛!晓得了旭笙这孩子是这样的想法,我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哟。”“敬文娘子”一下子兴致高了起来,拍了拍“小生意家”“屋里的”膀子,“包办婚姻怎么啦,我跟你姐夫这么多年不都过得好好的嘛,只是起初有点别扭而已,过过不就习惯啦。唉——真是个小祖宗!”

“那——姐姐就这样开导开导他,不就行了嘛!”

“哎,不行——对他们这帮后生光说这些是没用的。”“敬文娘子”故意卖了卖关子,“还得顺着点儿来!”

“噢——”

“小生意家”“屋里的”不由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她还真想讨教一番,家里的“妹子”不也教她够*心嘛,可又不知该怎样才好。这下好了,可以好好地学它几招。

“千万别提门当户对、生辰八字的。”“敬文娘子”顿了顿,“那样的话,旭笙非辞了这事不可。”

“哪——该怎么说?”“小生意家”“屋里的”颇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味道。“俗话说得好,择婿观头角,娶女访幽贞,终身大事仔细起来都离不开这个谱。我看旭笙这孩子老是别扭着的,肯定是在这点儿上卡了壳!”“敬文娘子”皱眉瞪眼地比划着,然后又细声说,“听说那妹子上回也参加了全镇的‘大*’,说不定旭笙都已见过她。你说,那天的那些妹子们哪个不是水灵灵的,我便把这事告诉了旭笙,还说那妹子也老看什么《新青年》之类的书!”

“那——旭笙信不,他可是个聪明的崽俚子!”

“怎会不信?眼睛都发青光哟!”“敬文娘子”说得眉飞色舞,“后来,听含蕊说旭笙自己也觉得与那妹子似曾相识呢!”

“噢哟哟,还是姐姐厉害!”“小生意家”“屋里的”也乐呵呵地说。

的确,“敬文娘子”说得一点都没错。能与“志同道合”的人结为终生伴侣,正是新青年们迫切向往和追求的人生一大目标,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最首要的就是从思想上解放人们,让人们冲破旧的枷锁,去寻求真正的幸福。更何况旭笙是正处于新旧文化交替时代的新青年!

“天气也慢慢转凉了,过些天旭笙也得回家拿衣物,我跟他爹合计好了,到时就把这事给办了。”“敬文娘子”干脆利落地用手指点了点茶几。

“总得拣拣日子吧,姐姐,你们可也是大户人家——”

“唉——这只有当家的说了算……”“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说,“妹子啊,你姐夫这人办事倒挺踏实的,可就是太要面子了,到时可够他忙的。反正旭笙是完全被说通了,冬至前一定回家。”

“那——姐夫怎么说呢?”“小生意家”“屋里的”似乎更*心。

“你姐夫呀——回来就把我好一阵数落,恨不得当天就把旭笙叫回来成亲,那岂不要把我的宝贝儿子逼疯掉!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哪。”

“呵、呵、呵!”“小生意家”“屋里的”一个劲地笑道,“姐夫不也是着急嘛!”

“着急也不能这样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只要儿子吃了定心丸,那儿媳还能跑了不成。他就等着抱孙子吧!”

说到这里,姐妹俩都哈哈大笑起来,格外地开心。但笑着笑着,“小生意家”“屋里的”忽然又沉默起来,闷声不响地。“敬文娘子”默默地看着她,说句实在的,平素就是个热心肠的,对娘家人更是格外亲热,也特别地关心、帮助。但这事也非同一般,为什么叫“终生大事”呢。

“‘妹子’的事有点眉目没有?”“敬文娘子”关切地问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唉——哪有姐姐福气好。”

“快别这么说啦,‘妹子’今年到底多大?”

“都快满十七了,眨眼就吃十八岁的饭啦,唉,真是急死人咯——”

“那怕什么,还怕闺女没人要哇!”“敬文娘子”显得胸有成竹,“就这么个养女,当然不能嫁远了,就在镇上找个人家不也蛮好的嘛。”

“说是这么说,可要找个合适的人家也不容易的,我家那个‘妹子’啊,还挺要强、挺有主张的。唉,都是让他爹惯成这样。”

“是得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哎,听妹夫说她越来越象我了,是这样吗?”“敬文娘子”眯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可不,那个架式,呵、呵……”“小生意家”“屋里的”笑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嘴前翻后仰的。

“真是这样啊!呵……”“敬文娘子”眯着眼笑着,仿佛在想象着“妹子”的模样、架式,活脱脱地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敬文娘子”想了想,说:“其实找个本村的也未尝不可,反正她是你们的养女,与万姓人家并没有血亲(缘)关系,不碍事的。”

一般本族人不通婚,这似乎是个不成文的惯例。

“小生意家”“屋里的”对“敬文娘子”的说法还是颇为认同的。

反正“敬文娘子”人缘广,这档子好事是管定了,只是不知那“妹子”是怎想的,所以很想与她当面唠唠,毕竟关系到“妹子”的一辈子啊,可不能马虎。

“敬文娘子”再三叮嘱“小生意家”“屋里的”千万不能着急,改天让“妹子”来一下,好好跟她聊一聊。

自打母亲来过之后,旭笙也不得不把这门亲事当一回事了,渐渐认真起来,有时竟茶饭不思、辗转难眠,人也越发消瘦了。含蕊瞧见心爱的哥如此这般,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便寻些话来与哥哥调侃,好让他开心。

“哥,现在就我们俩在省城,平日里也少见你的,今儿个为何闷闷不乐?”

“含蕊,好好看你的书,别来烦我啦,好妹妹——”旭笙想自个儿待着,好静心考虑自己的事。

“哥,听说嫂子挺好的一个人,长得又标致……”

“含蕊——别啰哩八嗦的,还没过门就嫂子嫂子的……”

“本来嘛——听说上嫂子家说媒的都快把门坎跨臊啦。”这可是母亲老说的腔调,没想到含蕊竟学得惟妙惟肖的。

望着妹妹这股俏皮劲,旭笙觉得很是无奈,这丫头片子真是人小鬼大。可转而又想,莫非母亲给妹妹吩咐过啥,否则妹妹怎会老学着母亲的口吻唠叨个不停,所以,他很想从妹妹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含蕊,我这阵子很忙,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在这儿,可要照顾好自己。”

“怎么,哥你又要去哪里?妈不是要你冬至前回家的嘛!自己也答应得好好的!”含蕊好不诧异地瞪大了眼。

“噢,哥想去趟上海看看器材,到时好开家照像馆。”旭笙搪塞着,寻思着妹妹将会如何反应。

“不行!哥——”含蕊这下可急了,几乎央求地说,“你要把爹气死呀!妈都说……”说到这儿,含蕊又把快到嘴边的话给缩了回去。

“妈说啥啦?”

旭笙赶紧追问。他很想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是母亲这次的突然到来,令他觉得很是唐突,非同一般。或许是处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对未来生活总有自己的幻想,可遇到这般实际的情况却又有点七上八下的,甚至惴测不安起来。

“妈说爹很生气,这么久了你也不回家去……”

含蕊嘟噜着,眨巴着眼睛望着哥哥。她不想把母亲的原话告诉哥哥,怕他一时气盛跟父亲对着干。

其实自从母亲走后,旭笙确有彷徨,把自己的事情吐露给同学朋友,得到的回答却很不一致。有的说这是封建余孽,要坚决斗争;有的说父母包办的婚姻很多都是悲剧一场,甚至有的还鼓励他逃婚,决不向封建陋习妥协;而有的则说要与民众结合。只有自己的师傅,也就是那位家里开照像馆的同学的父亲,则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判断事物的好坏不能只看外表形式,就象天天来照像馆的人们,高矮美丑、各式各样的都有,可骨子里究竟是啥样谁又能一目了然!千万不能搞形式主义,而应多了解对方。师傅是很喜欢旭笙的,本来就是儿子的同学,这么一位聪明的少爷徒弟跟着自己学手艺,实在是屈就了,而对徒弟的终生大事自然也格外地关注。

对方就是风力口附近的人,前来说媒的与两家都非常熟悉,母亲并非等闲之辈,也多方了解了,否则母亲是决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他们兄妹俩可都是母亲的“心头肉”,磕碰着一点儿都不成的。当初何况家乡的同学朋友也给旭笙介绍对方的情况,在这方面应该是没问题了。只是风力古镇不象省城这边,自由恋爱可会闹出笑话来的,旭笙总觉得有点美中不足。

家里的情况旭笙是非常清楚的。父亲的倔脾气一上来,平日里干练的母亲就会处处陪着小心地和着,生怕会生出点火星把父亲那个“火药桶”炸得山响。不过,当初媒人是先与母亲说道这事儿的,母亲也一定是考虑周全了再与父亲说道的。

想到处心积虑的母亲那气色欠佳的面容,成天里里外外的忙上忙下的,旭笙不禁潸然泪下……

含蕊天天闹着要哥哥回家取衣物,说是冷得慌,其实上回母亲还是带来不少衣物的。望着妹妹这般模样,旭笙好不气恼,看样子这丫头片子倒是挺喜欢那未过门的嫂子,鬼精鬼精的,说不定早就跟人家攀得很熟了,听妹妹说早就认识人家,可得好好问问。

“含蕊,听说你早就跟她认识的。”旭笙不露声色地问道。

“谁呀?哥,你是说嫂子么。”含蕊的调皮劲儿又来了,“岂只是我认识,哥,你也见过的。”

“是么?”

“是!*的那段时间,人家还是你忠实的听众呢!”

旭笙也听母亲说过的,这几天也一直在脑海里搜索着她的影子。当旭笙凭映象说出她的模样时,含蕊非常肯定地说就是她,千万别伤人家的心,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至此,旭笙似乎轻松多了。而转念那位似曾相识的“秋水伊人”呢——古屋寒窗孤影,望穿秋水。抚弦独吟寂寞处,似问风露今何夕?

此时的旭笙,真可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旭笙开始考虑回家了。

“旭笙!”

这天,旭笙正在照像馆忙着帮师傅打理生意,猛听见有人用家乡话喊自己,一看是那“啊谷佬”!旭笙好生奇怪,“啊谷佬”并非家里的伙计,多半是当集的日子才对家里有所帮衬,今天他怎么跑到照像馆来了。

师傅他们也好奇地望着这位土里土气的“风力口”!

原来,“敬文娘子”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为稳重起见,烦劳“啊谷佬”跑跑腿,就说自己都快急生病了,要旭笙早点回家。

师傅他们听这么一说,也催旭笙赶紧回家。

母亲尚且如此,那父亲就甭提有多闹心了。旭笙心中有数,也不便多说什么,便与“啊谷佬”一道匆匆地回了家——反正他也定下心了。

母亲的身体远非想象中那么可怕,旭笙也颇感舒心。而儿子的到来,自是令“敬文娘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身子骨仿佛一下子硬朗了许多,可望见当家的那张仍有愠色的脸,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儿子明明怡然得很,自己生养的孩子怎忍心让做娘的去过火焰山——这个当家的!得好好与儿子谈谈,“敬文娘子”一个劲地盘算着。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这毕竟不是个办法。

冬至上坟,给先人“加被子”,乃当地一大风俗,回乡的人也自然不少,叔伯妯娌会会面、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到时大家定会过问旭笙的婚事。“敬文娘子”可不是那么延宕之人,不会等到火烧眉毛才去穷于应对,她得早有准备,早作安排。

“乖崽啊,到妈这边坐坐,妈有事想跟你说说”。考虑再三,“敬文娘子”把儿子叫到身边,还略有几丝笑意地望了望当家的。

当家的吸了口气,面庞也松驰了许多,然后端着水烟壶,眨巴眨巴眼,踱着方步去了前面的铺子。

“敬文娘子”又把已送彩礼的事告诉儿子,说过几天就是冬至了,家里会来不少的人,到时他们会向爹妈讨喜酒吃的。“敬文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儿子的表情,还紧紧地捏着儿子的手,生怕儿子会飞了。

起先旭笙还红着脸,默不作声地,望见母亲那个样子就索性地说:“妈——请他们就是了!”

“他们吃的可是喜——酒——喔。”“敬文娘子”故意把“喜酒”两字说得重重的,还拖了拖音。

“妈——是喜酒嘛!”旭笙笑着说,脸上还带有几分羞涩。

“是噢,是喜酒噗!”“敬文娘子”大声地说道,仿佛想让在前面铺子里的当家的也听见,还呵、呵、呵地笑红了脸。

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当家的一直就在注意着堂屋里的动静,听见“屋里的”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也明白了许多,咧着嘴笑着走了过来。

“敬文娘子”娇嗔地望了望当家的,抿着嘴把头转向一边,还轻轻地晃着,二郎腿也翘了起来。

婚礼的日子定在“腊八”——黄道吉日,可颇有心计的“敬文娘子”仍要做出一副思量的样子,说是要与女方家里商量,但她的确没想到旭笙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第二天,“敬文娘子”就托媒人去回复女方家里。

看到母亲如此喜兴,旭笙心里也颇感舒坦,但他还是请求母亲让他们婚后去省城生活,他还要继续学习摄影技术。说句实在的,“敬文娘子”很是希望旭笙婚后能与自己在一起过日子,自从含蕊那个“花脚猫”去省城念书后,家里的确过于冷清,旭笙若能在一起那该多好,到时子孙满堂的多热闹。

旭笙觉得母亲略有失意,便赶紧解释,说自己在省城已学了这么久的摄影,想等婚后开个照像馆,也可继续照应妹妹。当然,旭笙并非仅仅为了这些。

“敬文娘子”可不想节外生枝,既然儿子已同意结婚,那就先把婚礼办了,其它的事以后再说,所以就先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离“腊八”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旭笙想再去趟省城,说是还要处理些事,如果妹妹放假了两人就一同回来。“敬文娘子”可不同意,这当口儿怎能再让儿子离开,便找个借口说新郎官此时不宜外出,安家得先安身。再说家里有的是佣人,到时叫人去把含蕊妹子接来就是了。

旭笙真有点身不由己了。

旭笙的到来,家里也热闹起来了。“敬文娘子”自然是最开心的,身子骨又硬朗起来,气色也好多了,没事的时候总爱凑上一桌,玩玩麻将、纸牌。

尽管这阵子被旭笙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但“妹子”的事也没落下。自打上回与“妹子”的母亲聊完之后,“敬文娘子”这个做“大妈”的一直把“妹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妹子”自己也来过,说实在的她是越发喜欢“妹子”了。想不到“妹子”不仅出落得越来越标致,而且颇有自己一般的风范,言谈举止还真有分寸,得体又大方,真个把“敬文娘子”喜欢得不得了。

平民百姓家也得有个般配的姑爷!“敬文娘子”一个劲地思忖着。尽管俗话说得好,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嘛,可“小生意家”的家庭情况也特别——“妹子”还是不能嫁远的!又要找近处的,还要般配的,真叫“敬文娘子”费了好一通脑筋。只要是“敬文娘子”熟知的后生,大多在她脑子里筛了一遍又一遍,镇上的、本村的都不太合适,那前面的上湾村呢?欸,还真那么个后生——“爆竹家”老大。

要说起这“爆竹家”来,“敬文娘子”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风力口“爆竹家”可是小有名气。尽管风力口有这么大,各种营生也比比皆是,可做爆竹的人家可不太多,犹其是本族的,且此家的爆竹做得地道,量足硝满,货真价实,走起货来也是成批成批的。只是家里人比较多,几大家子住在一幢屋子里,爆竹的销量也就那么多,渐渐地这一祖业已很难维持生计。“爆竹家”老大共有四兄弟,姐姐已嫁一户裁缝人家,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二弟虽说已过继给别人,也还跟在姐姐、姐夫身边学徒。家里的事自然捆不住偌大的一个后生,老大是个勤快人,平日里也到码头或一些店铺里干干体力活,而晚上也不闲着,挑着个小食担子,穿街走巷地叫卖着清汤、米粉。关健是人还不错,待人接物做小生意什么的都还地道,论说那些个“牌馆”里的人都是些难缠的主,杂七杂八的,什么人没有,可总没听说过老大做生意会有什么事。再说毕竟是家里的长子,挑大梁的,平日里与市面上的人也少不了打打交道,为人处事总还在个“理”上,不偏不倚的,一般是没谁能钻上空子的,在街坊邻里心目中确是个“站得住脚”的人物。

“敬文娘子”觉得这后生与“妹子”挺般配的,也挺得意的,得知后生尚未相亲,便与“妹子”的爹妈商量。

“这——哪行呢!”“小生意家”听后一个脑袋摇得象拨浪鼓。

“这不挺好的一对嘛,怎么又不行?”“敬文娘子”真给弄糊涂了,自己对这事儿还是掂量了许久的,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候选人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与那”爆竹家“老大是同族同辈,这岂不要让人笑话!”“小生意家”觉得怪别扭的,似乎根本就接受不了,“按说,‘妹子’还得叫他叔呢。”

“欸——”“敬文娘子”不无责怪地说:“妹夫呀,你也真是的,那‘妹子’是你养的,又不是你生的,再说你们与‘爆竹家’不知隔了多少代呢,充其量也只是个远亲吧,谁还会说啥!再说又不是一个村子的,前后村的要什么紧。快别那么牙板了。”

论说,“爆竹家”老大给“小生意家”的映象也还不错,见了面总是“哥哥”、“哥哥”的,其它的就更不用说了,毕竟还老在一起干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了解谁!两家相隔不出半里路的一半,人也般配,这两点都随了自己的心愿。尽管是本族的,但毕竟隔得远,又是两个村子,彼此间还都熟悉没哈放不下心的。

“小生意家”思来想去便答应下来。

“爆竹家”老大比“妹子”年长五、六岁,在当地也是年纪偏大的未婚后生,家里人是着急得狠,托托媒人说亲什么的也属自然。这不瞌睡碰到了枕头,“敬文娘子”便顺水推舟地促成了这般好事,却也积了大德。

按当地风俗,由女方开出生辰八字,经算命先生推算是相生还是相克,八字合上了,男方家须把“八字帖”慎重地压在神龛上面,三天之内家里没发生任何破坏或不顺心的事,便算是佳偶天成了。

“八字”自然是合上了,可“妹子”还是不免嘀咕起来。

“爹哎——他不是喊你哥哥的嘛,怎么又能做你的郎(女婿)噢?”“妹子”红着脸不无奇怪地问,的确有点别扭。

“乖崽哎——我们与他家是远亲,也不知隔了多少代。人家与我同辈又比我年纪小,喊我声哥哥也是尊重我嘛,就象含蕊也喊你姐姐呀。没得关系的——”“小生意家”耐心地说。

“可我们两家离得这么近的,站在堤垱上都能瞧见他们家……”

“这就正好嘛,乖崽——好男不当兵,好女嫁比邻咯!”

这可是“妹子”老听爹念叨的一句老话了。女儿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哪个做爹*忍心耽误女儿一辈子。茑花独怕风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妹子”也是挺懂事的,非常理解爹*苦衷,可想到对方的三弟时又不免说道起来。

“他们家的那个‘芋芋’,有时挺讨厌的!”

家庭生活不是太宽裕,有时芋头也成了主食,何况不用下饭菜,倒是挺经济实惠的。大概那三弟从小就好这个,叫起芋头来也含含糊糊的,总是“芋芋”、“芋芋”的,所以被以此冠上小名。那三弟此时也长大*,平时也能帮着大哥干点活的,在家人面前还是挺规矩的,换着别的时候则颇为调皮。在别人眼里,比起两位兄长确是刁顽多了,甚至有人戏说为“扁担上面都能翻身”。其实,这充其量只能说是相形见拙——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嘛!有褒有贬,褒贬不一,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俗话说得好,谁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不被人前说哟,憨崽!——他也是老弟嘛,两个兄长还能不管着,再说你又不是跟他过一辈子!”

其实,“妹子”对那三弟也不甚了解,只是排队挑水时那三弟不太守规矩,年少性急爱蹭蹭队而已,上湾村里也是有水井的,只是下湾村的水井离他们家也近。

“妹子”老觉着有好多话想说,可一时又不知说啥好。听爹这么一说,“妹子”也就不想再啰嗦了,“小生意家”是个颇为开通的人,在彩礼方面很是体谅对方,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他很清楚,往往有因彩礼使双方发生争执的,使婚姻谈不拢,而彩礼的优厚又往往最终是酿成婚姻悲剧的根源。

好,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而大喜之日竟然也是选择在“腊八”!

本想托人捎口信给“妹子”在修全村的爹妈,可思前想后,“小生意家”还是抽空领着“妹子”去了趟修全村。

修全村“妹子”的爹妈眼瞅着女儿长大*,即将成为新娘,对“小生意家”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小生意家”则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安慰对方。眨眼就十几年了,弹指一挥间,而移柳依依感怀今昔,却令几位长辈怆然万分!

——两般人世缘,一般骨肉情!莫噱浮世物,蓬蒿共一丘。

含蕊一放假就赶回了家。

哥哥可是含蕊最喜欢的人,还有那未过门的嫂嫂也是挺不错的。想到家里将大喜临门,含蕊竟快活得象喜鹊,一天到晚唱个不停。

“哎——正月梨花白似雪,二月哪咯杏花送春来——”

“哎呀,娘呃——头都被你吵大了,真是个小祖宗!”

“敬文娘子”被含蕊吵烦了,这几天也够她折腾的,又是布置新房,添置什物,又是叫人写帖子还生怕落下谁,酒席也得好好地*办,厨子可得请镇上最棒的。亲朋好友送来的贺礼可更叫人忙乎的,都得一笔一笔地记清楚,以后都还得给人家还礼的——谁不都得有个礼数嘛。

“小生意家”也是“腊八”嫁女,“敬文娘子”可是做大*,也吩咐佣人给送一些礼物过去。正好,含蕊在家吵得人心烦,碍手碍脚地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敬文娘子”便叫含蕊与佣人一起去送礼给“天真”家。

“含蕊啊,你‘天真’姐姐也要做新娘子了,我们家也给她准备了一些贺礼,你也一起去送送,那么好的姐妹呢。你‘天真’姐还给你哥送了绣花枕套的——”

“哎——等一下!”含蕊一阵风似地溜进了房间。

含蕊一回家就听说“天真”姐姐也要出嫁了,觉得今年对自己来说真是双喜临门,一边是哥哥娶亲,一边是“天真”姐出嫁,能不高兴嘛。可想到自己与“天真”姐从小青梅竹马的,“天真”姐出嫁以后姐妹俩见面就不如以前方便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尽管“天真”姐嫁得不远,可含蕊还是难免有些惆怅。以后“天真”姐就要成天忙着家务事,说不准哪天总得把我这个妹妹给忘了!含蕊一边犯着嘀咕,一边考虑给“天真”姐送点什么礼物。欸,有了!自己还有把斩新的丝面扇子,那可是哥哥毕业那年送给自己的,一直就舍不得用呢!那丝面扇还跟新的一样,上面还印有南昌“百花洲”图案。姐姐每每用起这把扇子不就想起了自己了嘛。——扇子扇清风,时时在手中,那——妹子如清风,时时就在姐心中嘛!一想到这,含蕊心里就甜滋滋的。这扇子倒是挺精致、漂亮的,可要能恰如其分地题上几句诗,那不就更有纪念意义嘛。题啥呢,要好好地祝福姐姐,也要姐姐老想着自己,含蕊费了好一番脑筋。望着这扇面上的“百花洲”,琅桥细水,花木扶疏,还真令人诗兴幽生,含蕊推敲了好一阵子,总算想出这么一句,觉得还蛮不错的,挺能表达自己的意境,便欣然在扇面上留下了自己的墨宝——等闲留取芳菲在,春风拂面故人来!含蕊便捻着这把扇子,与家里的佣人一道来到“天真”姐家。哟,“天真”姐家里家外都被装点了,大红的“囍”字和对联都已贴好了。堂屋里盆盆桶桶格外引人注目,一色的大红漆,这可是“妹子”修全村的母舅连日赶制的,一数正好“七盆七桶”!还有两篮子满满的冬笋、笋干,这可是山里的特产。最可爱的要数那成双成对的木屐,精巧别致,这是雨天当着雨靴穿的。

含蕊拎了双木屐一个劲地玩味着,爱不释手的,又逐个地点着“七桶”:水桶、马桶、坐桶、站桶、摇桶、圆桶、扁桶。呵,真有意思。

“妹子”正在房间里试穿嫁衣,听见含蕊来了,赶紧出来。

姐妹俩执手相望,竟无言以对。

“映日荷花别样红!”望着一身嫁衣的“天真”姐,良久,含蕊才嗔笑着微启红唇,并把手中的丝面扇递了过去:“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每当姐姐看见这把扇子,就会想起我这个妹妹啦……”

“好妹妹,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姐妹俩的眼眶早就红红的。

“姐,这几个字是我加上去的,可能时间久了会淡漠的……”

“妹子”心领神会地,娇嗔地瞪了含蕊一眼,然后从房间里拿来针线,一针一针地描绣起来——银白丝线绣出的字体与扇面竟是如此的浑然一体!

“姐姐——”含蕊望着尚有几分羞涩的姐姐,惊喜万分,“绣得真好,连笔锋都有了。”然后又学着戏腔说:“如此地心灵手巧——哪位郎君这般好——福——气!”

含蕊的一阵调侃,弄得“妹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含蕊,你来得真巧,再晚一点恐怕这针啦、线啦都扎好放进礼盒了。”

“啊?”含蕊惊讶地张大了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些个东西也要做嫁妆啊!”

“是哟,妹子哎——这些绣花用的针线,还有绣筐,可都是我的心爱之物,留在家里也没谁用,带过去以后是用得着的。”

“唉!”含蕊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个世道也真奇怪,姐姐这边都陪这些,听我家里人说我嫂子那边还要陪寿材呢。”

大概含蕊平时不太关心这些,其实当地有个说法,陪嫁陪寿材,从生陪到老,在陪嫁的队列中,寿材还要紧随花轿打头阵的,但得调个个儿,“脚”朝前。这,当然是有钱人家的事了。

含蕊一惊一诧的,弄得“妹子”“噗哧”一声笑了。

“姐姐呀,就要做新娘子了,扶娘(女嫔相)是谁呀?”含蕊猛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本来是要你来做的——可旭笙哥也是同一天办喜事,”“妹子”笑了笑,“所以就只好请我家后面的那个妹子了咯!”

“噢——是她呀,我还以为她早出嫁了呢!呵、呵、呵!”

“傻妹子,她跟你一般大,至少还有一年呢。”“妹子”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唉,也快了,以前老跟我们在一块儿的那些姐妹大多数都嫁人了,好几位都做娘了。”

“唉,真没意思!”含蕊也叹了口气说:“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早就嫁人,象我们学校里的那些师姐不都比你们大呀,人家才不受那么多的约束呢!”

“妹子啊,姐姐可不能与你们比哟。唉,又不能投胎转世。”“妹子”不无羡慕地看着含蕊。

“好啦——我的好姐姐!都要做新娘子了,快别这么说。”

两人都会心地笑了。姐妹一场的,此时的话也特别多。望见家里人都在忙着拾掇,“妹子”很是过意不去,爹妈却示意她多陪陪含蕊,含蕊也的确想与姐姐在一起多待上一会儿——姐妹俩还有得聊的。

“这些天,大妈也挺忙的吧。”“妹子”不无关心地问道。

“可不!我妈呀这阵子比谁都要忙,里里外外的张罗,家里人都被她赶得落不了闸。就我闲得慌……”含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大妈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街坊邻里哪个不夸她。”“妹子”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事儿对她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就是要多注意点身体就好。”

“唉,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这人,那么要强的。别看叔伯妯娌们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可背地还是有人嘀咕的呢!”含蕊颇有不平。

见含蕊这般模样,“妹子”赶忙说:“哪家没本难念的经呢,更何况家大业大的,街坊邻里都还得照应着,一碗水也难得老是端得那么平的。”

“敬文”号的生意在镇上做得不小,在附近一带也颇有影响,莫说沾亲带故的,就连非亲非故的也爱来凑合凑合,大树底下好乘凉嘛!生意上往来纷繁复杂,人员往来也参差不齐,哪得方方面面都照应得那么周全,能象“敬文”号夫妇这般经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唉,懒得管那么多!”含蕊生气地说,“我妈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啥都爱*心。可她有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嚄,刀子嘴豆腐心,我咋不觉得?”“妹子”疑惑地看着含蕊:“大妈不是挺宽厚仁慈的一个人嘛!”

在“妹子”心目中大妈可是个很停当的人,为人处事很有分寸,拿得起放得下的,好象什么事都难不倒。从“妹子”来风力口到目前出嫁,大妈都是关爱有加,点点滴滴的“妹子”可是深有感触。

“妹子”不由得略微低下头来,眨巴着眼好似沉思着。

含蕊望见姐姐这般样子却颇感欣慰,往前靠着说:“是,其实我妈是个挺好的人,不过——对有些人也的确客气不了,死乞白赖的!”

“这样噗——”“妹子”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姐,我今年可是双喜临门的,哥娶亲姐出嫁!”含蕊边说边摆着脑袋,“多亏我妈在哥的事上煞费苦心,否则哪得这么妥当——我哥可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平庸之辈!”

含蕊又不无得意地说起哥哥的事来,说当初母亲是如何如何地开导哥哥,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地配合母亲。含蕊绘声绘色口若悬河一般,把个“妹子”弄得眼花缭乱。

含蕊的脸上焕起了欣喜的神采:“我嫂子本来就是个蛮不错的人,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也够俊俏的,真正百人挑一,错过了可就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第二个咯。我妈早就把她的事摸了个透,哪还有错啊!我哥起先还不同意呢,这回呀看哥怎么感谢我。”

“到时——请你坐上呗!”“妹子”笑着逗起含蕊来。

“那怎么可以。母舅坐上的,这可是规矩。”含蕊赶紧说,“娘亲舅大,母舅当尊!”

姐妹俩又咧着嘴笑开了。的确,旭笙的这门亲事可够闹腾的,当初大家真替“敬文娘子”捏把汗,旭笙是个颇有主见和个性的后生,而一家之长的“敬文”号老板又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说一不二的,他拍了板的事谁也别想*。村镇相连的,家里这事若不办妥当,真不知别人会怎么说道,确实够难为“敬文娘子”的。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敬文娘子的确非等闲之人!

“唉,前阵子弄得我上学都没心思。我妈去我们那儿还住了一天呢,跟我哥唠叨了好一阵子,实在是家里忙才赶了回来。后来生怕哥不回来成亲,又特地让‘啊谷佬’把我哥直接从照像馆喊了回来,那几天没见到哥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好了,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嘛,到时我们家又多了个有共同语言的人!”含蕊说着又做了个鬼脸,“再过一段时间——”

“再过一段时间怎么啦?”

“再过一段时间家里可就得添人丁,跟姐姐一样呗!”

“你这鬼妹子!”

姐妹俩都满脸通红的,捂着嘴笑生怕别人听见。

“姐姐呀,以后你可要常去我们家……”含蕊嘟噜着,看见姐姐面有难色,便又说,“听我妈说,那‘爆竹家’的大哥差不多每晚都会上这边来卖清汤,我家常有人来玩牌,一般都玩得较晚的,每次听见他的叫卖声都会叫他送上几碗的。大家都说他卖的清汤货真价实,挺好吃的。”

“妹子”笑了笑,还是没有吭声。

含蕊笑着用膀子碰了碰姐姐:“姐,我妈也跟他说了,以后让你送来就行。我妈挺喜欢你的,都想认你做干女儿嘛。姐,这可是我妈特地叮嘱的——”

“妹子”抬起头来望着含蕊笑了笑:“妹子啊,跟大妈讲我会常去的。”

“就是嘛,姐姐——”含蕊高兴地拉着姐姐的手:“姐,我们本来就象一家人一样嘛。别人一嫁人就成天在家忙上忙下的,人都会闷死掉,我可不希望姐姐变成那样子!”

“妹子”沉思了片刻,又甩了甩头发,似乎想把刚才勾起的心思全部甩到脑后。含蕊不由得用手背捂住嘴,略微低下头注视着姐姐,感觉刚才说的话难免会引起姐姐的心思。可这些话她又非常想说,何况姐姐就要出嫁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为了让姐姐开心,含蕊又随意聊起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和在省城的所见所闻。没想到姐姐对这些却异常地用心倾听,还一个劲地问这问那,弄得含蕊一个劲地暗自叹惜——姐姐要能跟自己一样,也去省城念书该多好。但正如姐姐说的那样,人是不能投胎转世的!

来“妹子”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帮忙的、凑热闹的,整个屋子挤得很。

姐妹俩聊得够多够久的,含蕊也觉得自己该回家了,姐妹俩便手拉着手依依惜别。含蕊到了门口还一个劲地要姐姐常去她家。

“妹子”望着含蕊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返回,拿着含蕊送给自己的扇子若有所思地,时而扇扇,时而端祥着。家里人看她这样,也不来打搅,都在各自忙乎着。

看见母亲正在忙着整理嫁妆,“妹子”赶紧过去。

“‘妹子’啊,歇着吧,妈一人就行了。”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子”,“要做新娘子了,千万别累着了。”

“歇着吧,‘妹子’。”爹爹也不无疼爱地说,“就这些东西,拾掇拾掇就行了。”

望见爹妈都在默默地忙碌着的背影,“妹子”的鼻子不由地发酸——爹妈年纪大了,含辛茹苦地不停忙碌,自己长大*却又要出嫁了,爹*心里……

“妹子”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望见“妹子”在抹眼泪,正在一旁的老俩口忙过来劝道,可一边劝着自己的眼泪也一边流了出来。

“哟,瞧这一家子,还没到哭嫁的时候呢!留到明天吧,别到时哭不出眼泪来哟——”

旁人的打趣弄得一家子又破涕为笑。

腊月的江南也时常下雨。“腊八”这天却小有放晴。

一大早,修全村“妹子”的母亲、母舅便领着慈堂和小弟动了身。母舅是要坐上的,弟弟妹妹是要送嫁的,一个都不能少。

两位母亲一见面便泪眼相执。见她俩这般模样,有人便赶紧打趣:“莫急,莫急,还没到哭嫁的时候,留着眼泪等下再流——”

两位母亲又破涕为笑,拉着手坐下聊了起来。

“哎,妹子呀,妹夫咋没来?”养母先开了口。

“唉!今天他本想来的,可头两天就有人约他去做事——”生母略有歉意地说:“反正母舅都出了面,再把弟弟妹妹带来了也就行了。”

“是噢,是噢。”养母一个劲地应道:“母舅的手艺还真不错,那些盆啊桶啊都做得有模有样的,真劳累了母舅!”

“就是啊,为了外甥女出嫁弄得母舅劳累了好一阵子!”生母略有愧疚地望着自家兄弟说。

“不累,不累。也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来……”母舅笨嘴笨舌的。

山里人实在,也说不了太多的客套话。

这边正聊着,那边养父的嫂子便端来几碗热腾腾的白糖“称砣蛋”。

“哟,自家人还这么客气!”生母赶紧起身,“今天大妈都受累了。快别忙乎了。还是留给迎亲的那些人吃吧。”

“还有么,还有么。”大妈一个劲地应道,“大侄女出嫁的,再忙也高兴咯!”

自从翠莲出嫁,这回可是这一大家子里的第二场大喜事。

“大妈,你家闺女还常来吧。”生母关心地问道。

“唉,起初还能来几回,现在孩子多了,想来也脱不开身咯!”

的确,翠莲有好一阵子没回来过。

正当大家伙儿高兴地聊着的时候,横巷那边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吹吹打打响个不停,“敬文”号家的接亲队伍出发了。过了一阵子,上湾那边的爆竹声、吹打声也响将起来,“爆竹家”的迎亲队伍也动身了,从玉山案沿鲤鱼塘岸边走,再从大巷经横巷到红龙头,很快就到了上街头新娘子家。“敬文”号家的迎亲队伍也是从横巷经上街头出乌龙街的,两支迎亲的队伍几乎是一前一后,好不热闹。

前面的队伍过去不久,后面的爆竹声和吹打声便滚将过来。人们赶忙把大门关紧,等着接新娘子的新郎叫门下赏!

“哪家的汉子没规矩,清早敲门为哪桩?”里面的人装着很生气。

“蜜蜂追花为采蜜,我等唱的是凤求凰!”外面的人理直气壮地齐声喊道。

“蜜蜂采蜜花为媒,尔等求凰凤太痴!”里面的人照样不依不挠。

里里外外哄然大笑,红着脸的新郎官赶紧将红包从张开的门缝塞入,大门随即被冲开。迎亲的人们早就等不急了,一个个鱼贯而入。双方的人们嘻笑着、打趣着。

锣鼓响,爆竹鸣,唢呐声声震门栓。

按说,迎亲的人们吃完热汤便要动身返回了。再者,尽管旭笙的新娘子家稍远,如果这边迎亲的和送嫁的人们动身太迟,两边的队伍可能会“撞喜”的,这可不好。

吹吹打打声响过一阵后,里面便传出了“哭嫁”声,与别家不同的是里面传出的却是“二重唱”,且有点撕心裂肺地,越哭越厉害——各为生、养母,共为女儿泪!

罩着红罗巾的新娘子“妹子”,由远房的堂兄抱上了花轿——新娘子出嫁时,脚不能屐地,头不可回顾,娘家还得准备双新鞋子,到时新娘子得换上新鞋出轿。

迎亲的和送嫁的汇在一起,吹吹打打地簇拥着花轿,出乌龙街经西边巷,沿鲤鱼塘东岸再往西走,拐过天成巷便到了上湾村的“爆竹家”屋前。家里已是披红挂彩,老远就开始放响了爆竹,吃喜酒的也已到齐。

花轿进门后,婚礼仪式开始。新郎官上前打开轿门,与新娘交换饰物,又叫“换簪”,然后,换上新鞋的新郎由扶娘扶出轿门。在主婚人的主持下开始拜堂,又叫拜天香。新郎新娘并立,拜天地、拜祖宗、夫妻对拜,饮交杯酒,扣同心结,之后入洞房。而“三日无大小”,即长、晚辈亲友都可以拿新娘开玩笑,围观的亲友们抛散彩色纸屑,有的投掷螺壳、栗子等,新娘子在人们的嘻闹中匆匆*洞房。

酒席也随即摆上。吃喜酒的宾客已各就各位,“爆竹家”老大的母舅入席时,全场宾客起立鼓掌,母舅作着揖走到酒席的上方落座,身后是挂着的喜帐。

新婚夜闹洞房也是古礼之一。亲友们向新郎新娘敬酒、灌酒,而“摘花”、“过桥”等洞房游戏则令新郎新娘尴尬不已,亲友们一个劲地吵着要新娘摘高处的花,而这花却是用绳子系悬着的,绳子的另一端被人恶作剧般地不断往下拉,任凭新娘子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这花就是难碰到,“百般无奈”的新郎官心疼新娘子,只好猛地将她抱起,“突然袭击”般地摘下花来。人们开心地嘻闹着,而开心的还在后头。“摘花”的游戏中,新郎官是“主动出击”的,而“过桥”则需双方配合,否则两人是过不了“板凳桥”的。人们又开始叫喊着,“抱紧点儿,抱紧点儿”,一对新人只好当众紧紧地拥抱着、配合着,小心翼翼地挪开腿,踩实了步子,才能在窄窄的板凳上交换过身位,身位交换了且没谁从板凳上掉下,才算过完了“桥”,否则,游戏又得重来。

刚做完洞房游戏,新娘子“妹子”赶忙拉着小弟耳语一番。小弟可是个机灵鬼,不由分说地跑到那陪嫁的马桶边,揭开盖子,伸手就掏出一只染红的鸡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逗他,要撒尿,不撒尿是不能吃鸡蛋的,弄得小弟挣红了脸,才撒出几滴尿来,大家被引得捧腹大笑。

宾客们尽兴而去后,新婚的小夫妻俩便忙着整理了。

这是一幢一进式的屋子,住着几大家子人,颇为拥挤。进门不远就辟出一边做了灶屋,连通常放杂物的楼上也住了人,尽管屋子是有收捡的,但毕竟人多物杂,总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凌乱。洞房也是好不容易腾出来的。

新郎官的手脚是很利索的,礼盒担子都被放到天井处了,要放进洞房的物品也都拿了进来,可洞房里的空间和盛物橱柜都比较有限,只好凑合地堆放着。新娘子见自己实在难插上手,只好一筹莫展地捏着含蕊送的丝面扇,默默地看着,承受着初来的新生活。

新婚的第二天叫“开贺”。新郎新娘一道,拜父母、拜母舅、拜来宾,受拜的人都一一封赏,持续着头一天的喜庆。下午,作为家庭主妇的新娘便得开始下厨了,才做新娘的“妹子”有点疲惫地忙碌起来。新郎家的人和新娘的娘家人都是上宾,大家有说有笑地品尝新娘的厨艺。那是没得说,在娘家“妹子”就是个“小当家”,干脆利落的几道菜还是拿得出手的。人们赞不绝口,把新郎官一家弄得满心欢喜,都说是祖上有德。

二叔子是特地从外赶回来参加兄长的婚礼的,平日里就是个颇懂礼数的人,且精明能干,这会儿也来忙着帮衬。新婚嫂子对他颇为赏识。

“嫂子啊,你歇着吧,够累的了,剩下的我来就行了。”二叔子关切地说。

“二叔子啊,莫动手,莫动手。”新婚嫂子连忙说,“这是规矩,哪有让你上前忙的道理。”

可任凭嫂子怎么说,二叔子还是钉是钉铆是铆地帮着忙这忙那。

平日里多少还能给家人打打下手的姑子,却是一个劲地低声嘀咕着,又是菜咸了淡了、慢了烂了的,颇令人扫兴,饭后又抹抹嘴,也不会帮着收拾收拾。

新娘子的确有点累了。

住在同幢屋子的一位跛脚堂兄,虽是单身却异常开朗,也挺爱耍贫嘴,总是“新人”、“新人”地喊着新娘子,好不惹人发笑。

家里人也开始管“妹子”叫“新人”了。这“郎”不是“望”来了嘛,家里人可不愿象别人一般地称呼她。

第三天是“回门”,也叫“归宁”,新娘偕新郎回娘家,但不能住宿。从此,嫁出门的女儿也不能在娘家过年过节了。

这天,“小生意家”“两口子是特别地高兴,才嫁出门的女儿就领着姑爷上门来了。可因为往常都是“哥哥”、“嫂子”地叫唤着,如今却要改称“爹爹”、“妈”,才做新郎官的爆竹家”老大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一个劲地憨笑着,以至于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才转过口来。

“小生意家”夫妻俩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女儿姑爷成双成对地“回门”,亲友相聚,给才冷清的家门又平添了几分热闹与喜兴,过不了多久没准儿就能带来个呱呱叫的外孙呢。子孙满堂、人丁兴旺,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嘛!

通常“回门”的酒席不是很讲究,可“小生意家”并不这么看待,仍然象大喜之日一样忙得不可开交。“爆竹家”老大是个很实在的人,平时摆弄起锅铲也不赖,今儿个正好有机会在“丈人老头子”面前好好地露上一手,也就顾不得‘新郎官’的身份,在“丈人老头子”身前身后地忙乎开了。

倒是这娘儿俩能瞅准空档,竟拉着手进了房间,可着劲儿聊了起来。

“‘妹子’啊,才去婆家你还习惯吧。”母亲心疼地拉着宝贝女儿的手,望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关切地问道。

“妈——才去两天的,有啥不习惯的。”女儿不想让母亲过于担心,赶紧把话题扯开,“那屋子里人可真多,好几家子都住在里面呢。”

“说的是呗!”母亲也难免有些犯嘀咕,“他二弟也老大不小了,过不了多久也该娶亲的吧。”

“二叔子常年在外的,这回也特地赶了回来,一到家就招前顾后的,”对于这个二叔子,“妹子”倒是挺赞赏的。

“是噢,妈也听人说起过,‘爆竹家’*是个蛮不错的后生,精明能干的,且在外结交也不错,三教九流的,学裁缝不久自己也能上手了。”母亲顿了顿,想想又开口了,“家里两个姑子还好吧。”

“爆竹家”老大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子。大妹子倒还厚道,干的家务活儿也不少。可小妹就不同了,或许是兄长较多,又是家中老,平日里爹妈也看得重,说起来也的确比较任性娇气的。这不,就有人说她的闲话了,嫂子一过门就被她给脸色看,可就这儿家里也没谁说道她。

“唉,三个姑子一个婆!‘妹子’啊,以后可得好生对待姑子,她们还小,你就权当多了两个妹子吧。”望着女儿默不作声,母亲便一个劲地宽慰着。

“妈,他们家人多事也多,以后女儿也不能常来家里,爹妈可要好好地互相照应……”说到这里,女儿的眼睛都红了起来,眼泪也很快流出来了。

“‘妹子’啊,爹妈会照应好自己的。莫担心、莫担心。”母亲赶忙掏出手帕,一会儿给女儿擦着眼泪,一会儿又给自己擦着。

母女俩就这样擦着眼泪聊着。一个是老媳妇,一个是新媳妇,可都知有“千年的媳妇熬成婆”的说法。

“昨天,你修全村的爹也来赶集了,是在我们这儿吃的午饭。”母亲想了想,又说,“没来吃喜酒,你爹都有点责怪他的……”

“妈——快别说了。”女儿此时的心思似乎更重了,“那个爹的脾气——我知道的。”

说起“妹子”那修全村的生父,也确实是个硬汉,身子骨并不硬朗,可干起活来总不装孬,谁要是缺个人手什么的叫他去,也总是二话不说的。这不,女儿出嫁那天本该来吃喜酒,可事先答应了人家的事儿也不好推托。或许,他还另有想法,女儿是别人养大的,自己没多大功劳,女儿出嫁来吃喜酒,纯属白吃喜酒,很没面子的。可女儿出嫁了,自己没来吃喜酒,又觉得有些对不住这边的老哥,所以只好借着赶集,硬着头皮来见老哥。

不过,自打“妹子”出嫁以后,修全村的爹妈越发来得少了。

“呵,这么丰盛哪!莫非又要嫁女啦——”

堂屋里传来了“啊谷佬”铜锣般的嗓音。

母女俩赶紧走出房间。

“‘啊谷’伯伯,你老人家来啦。”“妹子”一边说着,一边忙着倒水。

有好一阵子“妹子”没见“啊谷”伯伯了。昔日“招摇过市呼风唤雨”的壮汉,如今也是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

“新娘子啊,今天你可得好好地敬我几杯。敬的酒越多,生的崽就越多哟——”“啊谷佬”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啊谷佬”的俏皮话,把个“妹子”羞得满脸通红。“妹子”见桌上已摆了几盘菜,便又转身去灶屋帮忙了。

“‘妹子’是应该好好地给‘啊谷’伯伯敬敬酒的。”“小生意家”听说“啊谷佬”来了,也赶紧从灶屋里出来,“我今天可要罚你喽!那天吃喜酒你可没充量。你可是个大功臣啦,今天新郎新娘都来了,我看你还怎么躲!”

风力口的人豪爽,遇上高兴的事儿非得来个痛快不可。

“我往哪儿躲!”“啊谷佬”自打圆场,“那天没喝充量是为了留到今天,有新郎新娘敬酒才痛快!”

“好、好、好!”“小生意家”听“啊谷佬”这么一说,也特别高兴,“那天吃的是喜酒,今天吃的罚酒,但吃的都是‘坐上酒’!”

“小生意家”说话办事总有个轻重缓急,既体面又得当,妹子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爹。

不等菜都上齐,亲朋好友便被招呼着上了桌了,一对新人也被安排坐好。“小生意家”两口子一个忙着劝酒,一个忙着上菜,喜滋滋地好不开心。“妹子”望着忙乎着的爹妈,猛然感到一阵心酸——才两天功夫,爹妈似乎陡然苍老了许多!

“老哥,来,我再敬你一杯!”“爆竹家”老大与“啊谷佬”是同辈的,平日里也没少见面,自然是很随意的。

“好!”酒过三巡的“啊谷佬”似乎兴致大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谷佬”酒兴大发,嘴巴子也挺利索了,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新郎官的‘手艺’不错嘛,炒的菜是味道可口,娶的媳妇是有模有样,哪天做个老板——也是有声有色咯!”

“老哥——别拿我开心喽,挑担子的小买卖跑断腿也做不起老板的。”“爆竹家”老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文官张张嘴,武官就要跑断腿哟!更何况我这跑腿的‘火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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