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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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对媳妇疼爱有加,可身为长子长媳的,家里的事情又得尽量分担,许多情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尽可能使媳妇开心,每每晚上外出卖清汤时,他总是尽可能地带上媳妇与自己一道去,除非媳妇实在是太累而不愿外出。

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久而久之,心有灵犀的“妹子”在“敬文娘子”的点拨下,似乎深谙麻将之道,兴趣也越来越浓了,有时,“敬文娘子”因家里来人,或别的什么原因,索性就让“妹子”上桌替手。

日子也似乎过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打发了。

得知“妹子”有了,“小生意家”两口子更是喜兴满怀。外孙还没生下来,该外公外婆准备的都已弄了个齐全,那些个一年四季的衣帽鞋袜里里外外的,挑的挑提的提,也早就送来了。

在众人的期盼与关爱下,小生命终于平安地来到世上,老大为长子取名杰乐。

可俗话说得好,蓝田种玉无孤品。不出一年的光景,二子良发也赶着来到人世。小俩口的确忙不过来,只好将二子良发寄养在下湾村的一位远亲家中,托其帮忙照料。没想日子一长,对方竟对良发产生骨肉情份,要求将良发过继。这着实令老大夫妻俩为难,可目前的情形,要照顾好两个呱呱坠地的小宝宝,哪忙得过来。思前想后,左右为难的小俩口只好依了对方,忍痛割爱地将良发过继给人家了。

——左也难,右也难,难到极处皆枉然!“妹子”便一门心思地照看着长子杰乐。

却说这长子杰乐,生得却也不一般,地廓方圆的,眉藏宇宙之机,目含山河之秀。左邻右舍都说他将来一定是个人物,家里的长辈们对其倍加疼爱,杰乐可是这家子的第四代长孙。风力口一带物产丰富,甘蔗、菱角、莲蓬、荸荠等可都是杰乐爱吃的。母亲去河边洗衣物时,杰乐便在家人的看护下,吃着切成细条甘蔗,或是剖成两半的熟菱角,整得清清爽爽的莲蓬仁儿、荸荠什么的。母亲给他洗澡时,他会懂事地帮着搬个小凳子给母亲坐……

“妹子”一有空就把杰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每当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子时,心里就甭提有多高兴——真是个给妈挣脸面的好宝宝!

“小生意家”两口子更是开心得不得了,总是想方设法地多见见、多抱抱外孙,就连家里有啥好吃的也总要给他留着。有时,“妹子”在修全村的娘家有什么人来了,他们也常托人捎口信给上湾村的“妹子”,要她抱着杰乐来见外公、外婆、姨娘、舅舅的。能与修全村的亲人见个面,叙一叙已是十分难得了,妹妹慈堂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面貌酷似的两姐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小宝宝的到来给家人平添了不少乐趣,可“妹子”又时常有点扫兴——爹妈凡事总是陪着小心,往往老早就催着她回婆家。婆家也的确难免有点儿唠叨。渐渐地也少有回娘家了。

不久,二叔子也娶亲成家了,因其所过继的人家同处一屋,所以,也把家与兄长安在了一起。二叔子常年在外,媳妇便在家做着“瓯子糕”的生意,以此补贴家用。这“瓯子糕”可是当地有名的风味小吃:将糌米磨成粉,然后盛入酒瓯中,加入适量的水和糖,放入锅中蒸熟即可。“瓯子糕”细滑爽口,且颇有韧劲,用竹棒串成一串串的,吃起来挺方便,那些赶集的、干体力活的,常以此打点半饿着的肚子。

自打二叔子结婚以后,外人则称“妹子”为“老大娘子”了,只有调侃的时候,偶尔戏称“天真妹子”。

屋子里是越来越拥挤了。忙完家务后,“老大娘子”便常领着杰乐到屋外消遣。外面的景致可叫小杰乐目不暇接,空旷的天地教他那蹦跳的小腿欢快得没个消停,一张小嘴就象叽叽喳喳的喜鹊,不停地叫唤着,引得人们好不开心。

就这样,聪明健康的杰乐,一天天地长大了。

上、下湾村的人口也在亟亟膨胀,族人中也有不少重名字的,这给邮政所的工作增添了不少的难度,而“万金家书”又是人们联系亲情的纽带,人们开始酝酿编订门牌号了。据统计,下湾村万姓人住宅158栋,上湾村内属万姓人住宅37栋,共计195栋,多为明清时期建筑。古老的建筑被注入了时代的特色。村里村外的变化,以至演绎出的许多传闻逸事,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料,“老大娘子”也是乐此不疲。而长着“婆婆嘴”的小姑子,似乎并不满意大嫂如此地消遣,总是引发着婆婆的唠叨,甚至数落。

——平生最爱鱼无舌,游遍江湖少是非。已为人母的“老大娘子”,似乎也比过去泼辣了许多,有时索性挑起丈夫的清汤担子,带着杰乐一道卖起清汤来了。别看杰乐年幼,既是母亲的陪伴,又是母亲的好帮手,一会儿帮着叫卖,一会儿帮着照看,母子俩真是乐在其中。可这清汤担子也并非个个女人都担得起的,腰酸背痛也自然免不了。好在老大略通医术,时不时地给媳妇扎针、推拿的,也时不时地“新人长”、“新人短”地劝导着。“老大娘子”脾气倔,认定要做的事谁也劝不了——上街卖清汤是比较累,可总比在家受气要强多了,遇上个什么人也能毫不顾忌地聊上一通,倒也蛮开心的。

二子良发也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因过继给了别人,老大夫妇倒不太方便常去看望,而每每遇见时,良发总是“爹爹”“妈”地叫唤着,着实惹人疼爱。望着若即若离的亲生骨肉,夫妇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夫妇俩被叫到良发的养父母家中——良发得急症夭亡了。站在儿子的尸首旁,老大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儿子不象是因急症而亡,便将儿子身上的衣服解开。“天哪——”夫妻俩惊叫着,险些没有晕厥过去——儿子的肠子都露出来了!

顿时,良发的养父母吓得面无人色,“扑通”“扑通”地双双跪地,一个劲地陪不是。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良发尿床了,养母便教他在一旁,看着挂晒着的被子,村里养了些狗,会拖被子的。良发年幼贪玩,被子还是被狗拖在了地上。望着被狗拖得乌七八糟的被子,养母好不气恼,便*起扫帚追着打良发。良发被养母赶得满屋子跑,实在没地方躲了,便一头钻进床底,任凭养母怎么呵斥都不敢出来。气急败坏的养母便用扫帚把一个劲地往里捅,那硬木扫帚把的顶端是尖尖的,养母的一时气盛,不想竟失手酿出了人命——良发被活活捅死了。

老大夫妇真是悲痛欲绝,竟拂袖而去。回到家中,一个是唉声叹气地喝着闷酒,一个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家里人也少不得许多埋怨——好端端的一根苗儿就这样断掉了!

毕竟人命关天!再怎么地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小小年纪竟这样去了,谁不想讨个说法,否则天理难容!可若要报官,对方定吃官司,落得个鸡犬不宁——一字入公门,九牛拖不出!

亲近点儿的族人们也时有劝导、斡旋。

俗话说得好: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横道加来,可以情恕——对方确属无意,只是可怜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老大夫妇终日心烦意乱,真是万般无奈。唉,饶人非痴汉,痴汉不饶人——老大还是饶恕了对方,但冤气难出的他,仍然要求对方为死去的孩子披麻戴孝!这可是够从轻发落的了,对方也只好依着办了。一场天大的风波就这样给平息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烦恼的琐事总是挥之不去,仿佛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

“老大娘子”还是照常忙着家务,有空便领着杰乐赶集卖清汤。集市上是很热闹的,还可遇上不少的人,有河那边娘家的亲人、熟人,有往日的姐妹,还有很多、很多,内心的郁闷都一个劲地排遣吧……

“姐姐!”一个非常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声音,从老远就传了过来。

“哟,含蕊啊,你这鬼妹子,把姐姐都忘到‘乌虚外国’去了!”“老大娘子”不无责怪地说。

杰乐在母亲的教导下,对着这位款款而至的大姑娘,羞怯地喊了声“姨娘!”

“唉,真乖!”含蕊爱抚地摸着杰乐的脑袋。

其实,除放假外,平时含蕊是偶有回家的。自从“老大娘子”上街卖起清汤后,去含蕊家也越来越少了,姐妹俩还真有好一段时间没能谋面了。

含蕊就要中学毕业了,自然,上大学是她最大的愿望,可毕竟是快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家里最着急的是让她赶紧嫁人。据说,乘龙快婿都有眉目了。旭笙在省城开了家照像馆,媳妇也在一起帮着打理,自然,“敬文”夫妇也不希望含蕊嫁得太远,便早早替女儿作了主张。含蕊不得不回家,希望通过努力,能说服爹妈放弃原有的念头,但事情却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姐,我才不想结婚呢。同学们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了。”含蕊生气地说。

“有啥好笑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含蕊,早晚都得嫁人。”“老大娘子”劝着含蕊,却也颇有微词,“要嫁就嫁远一点儿,讨饭还不讨到家门口呢!”想了想,觉着不该这么跟含蕊说,便又转移话题:“含蕊,别是有了意中人咯!可不兴瞒着姐——”

“姐,没的事儿——”

“敬文”号夫妇为含蕊选的郎君可是镇上有名人家的公子,且家大业大。

“含蕊,那户人家可是响的,名声还不错。还有你的那位郎君,斯斯文文的还是个大孝子……”

“姐,我才不稀罕呢!家大业大的也不是他的本事,说是个大孝子,无非是在家人面前唯唯喏喏罢了。”含蕊把头撇了撇。

“老大娘子”听这么一说,马上意识到什么似的:“哦。旭笙哥的那些倒也不错,你们不也挺熟悉的嘛。”

含蕊拉着“老大娘子”的手笑了:“姐——”想了想,又说,“姐,哥的同学是不错……只是从没往那头想。”

“老大娘子”想了片刻,喃喃地说道:“妹子大了想的事儿也多了……毕竟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但愿能遇见个合意的。”

含蕊望见姐姐依旧有着几许黯然神伤,不想让她提及家里的事,便说:“姐,我想去广东……”

姐妹俩的神情都异常的凝重起来。此时的广东,北伐革命已是如火如荼,早就听说风力口一带有不少热血青年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之中。

姐妹俩又悄悄地说了起来。含蕊说得振振有词,真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可说归说,毕竟现在还在家里,“老大娘子”也颇为含蕊担心。

“大伯伯、大妈会同意么?”

“我爹妈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谁也阻挡不了我。”含蕊意气风发地说,“革命洪流势不可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老大娘子”连忙示意含蕊轻点声。

“姐,我在这个家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寻求解脱,乃至于真正的解放!”

“含蕊,听姐说,姐很佩服你,但姐还是希望你能与旭笙哥多商量。”

“姐,你放心。我都已经与哥商量过了——该是火烈鸟腾飞的时候了。”

“老大娘子”望见含蕊的样子,还真如那熠熠闪光的火烈鸟一般。“老大娘子”的眼里也充满了光亮……

后来,含蕊的确离家出走了,也带走了“老大娘子”的无限希望与祝福,而此次的分别却成了姐妹俩一生的永诀——以后,竟再也没见到这位可爱的含蕊妹妹了,含蕊如火烈鸟一般飞向了自由的天国!

这年年底,分三路进击江西孙传芳部的北伐军打到了南昌。

碰巧,有一支北伐队伍从风力口经过,并驻扎在下湾村的茶亭庵,据说是宋庆龄的部队,里面还有不少女兵。

人们涌向茶亭庵,“老大娘子”也急切地在女兵中寻找着含蕊妹妹。

“冲、冲、冲,我们是革命的工农,手挽手勇敢向前冲,肩并肩共同去斗争……”身着灰军装的女兵们与男兵们一道,高吭地唱着《工农革命歌》,展示着威武的队列,向人们宣传“三*义”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

尽管没能找到含蕊,可女兵们的神态活脱脱地就象一个个身着军装的含蕊,飒爽英姿的。而有位女宾则格外引人注目,娇巧玲珑的身子披着黑色的斗蓬,眉宇舒展的脸庞有着溢露智慧和意志的唇鼻,同样挽着发髻,也缠过足,言谈举止却颇显巾帼英豪之气——真有“花木兰”一般的气势。早有盟动的“老大娘子”便与她攀谈起来,两人谈得甚是投机,可当人家得知自己的实情后,则一个劲地劝她不要离家从军——

上为父母,中为已身,下为儿女,做得清方了却平生事;

立上等品,为中等事,享下等福,守得定才是安乐窝。

说起来都是这个理,做起来又是何等的难!“老大娘子”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又不得不打消了原有的念头,还是过起了往常的日子,却也更加牵挂起含蕊妹妹了。

二叔子常年在外,自打娶妻成家后也想到镇上谋个差事,好照顾家室。但因他学的是裁缝手艺,镇上的裁缝铺已有不少且有的颇有名气,如有号称风力口的“三把剪刀”。二叔子没法谋到理想的差事,成家以后的开销也大,久而久之便转念谋起别的生计。好在平日里结交广,人缘不错的,也称得上是个人物,得知北方马车多,所需修建的公路也多,而风力口的劳力却多得没处使唤。二叔子便通过朋友引荐,领着家乡的一帮后生去北方干起了修路的行当。时间一长,二叔子在那边混得还不错,只是回家的机会比较少,媳妇在家又要带孩子又要做“瓯子糕”生意,确实不容易。男人们都在外忙乎着,或远或近的,家里只留下老人、媳妇和孩子。好在妯娌间关系还不错,平日里自然也少不得互相帮衬,掏心窝子的话也时常有。

“大嫂啊,你说男人怎么就这般不一样。尽管大哥天天在外忙,可总还与你母子们在一块,我屋里的怎就一点也不恋家。雀子飞累了还晓得回窝呢……”二弟媳喋喋不休的。

身为大嫂的“老大娘子”听后赶忙劝导:“唉,弟媳妇啊,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二叔子出门在外也挺不容易的,就别埋怨他了。”

“他不容易,我们孤儿寡母的又容易呀。”二弟媳边擦眼泪边诉着苦,“人家都说他是条好汉,精明强干,走南闯北,可连自己的妻儿老小也照顾不上。哼,多了不起的!”

“是噢,弟媳妇哎,俗话说好汉无好妻,懒汉娶仙女,我看哪——二叔子是好汉娶好妻哟,他常年在外的怎能不牵挂家中妻儿老小,他自身有难处嘛,再说家里还有你这么一个仙女般的贤妻哟——”

说起二弟媳也是够贤慧的,难怪别人都说这“爆竹家”祖上有德,娶进的两位儿媳妇都是帮他们撑门面的。与二叔子一同去北方修路的后生们,时常有人回乡探亲,二叔子回家却是比较少,也难怪他媳妇有所埋怨。可毕竟是嫁进此家门,即为此家人,再怎么地,二弟媳仍然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

“二叔子是个很不错的后生,”“老大娘子”总是一个劲地夸奖,“比起老大来不知要强多少倍。弟媳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咯!”

“老大娘子”总是想方设法地宽慰着二弟媳,生活的艰辛也时常被温暖的亲情给冲淡了不少。

其实,“老大娘子”的日子又何尝不充满了苦涩。自打良发夭亡后,又生下了三子自鸣,还象前面两个孩子一样,不出一年的光景又生下了长女香妹。奶水是不够的,加上自鸣体弱多病,二子良发已令夫妻俩肝胆俱裂的,实在没法子,只好将香妹送人了。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自鸣总算闯过了鬼门关,夫妇俩也将其视如珍宝。长子杰乐是个懂事的孩子,总是尽可能地帮着家里做点家务,或是照看着弟弟。望见兄弟俩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老大夫妇颇感惬意,可每每想起长女香妹,心里难免泛起隐痛。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娘子”也不希望女儿重蹈自己的命运,尽管对自己来说,两边的家人都充满了亲情,可个中的酸甜苦辣却也令人不堪回味,于是就把香妹接了回来,一家子好在一起共享天伦。可不想,女儿香妹比自己还要倔,每次把她接回来,却总是闹着要回去,有时,还自己一人跑着回去。

“爹爹,妈不要我的,我就是那家的人……这里不是我的家……”

香妹老是一个劲地拗着。那户人家境况比较宽裕,碰巧也有个比香妹稍长的男孩,香妹也生得小模小样的。香妹固然伶牙俐齿,口无遮拦,可那户人家的心思也是可想而知的。

三番五次的如此这般,也确实令人心力憔悴的。老大夫妇只好由着女儿去,只是难免给往后的日子平添了一份情节。女孩子从小就送了人,也得付出份开销的。

随着四子良导降临人世,家里的经济倒也渐渐越发紧张起来,夫妇俩更是忙忙碌碌的。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常常忙得顾不了时节。

又是一个八月十八。风力口又象往常一样,摆开戏台,唱起大戏来。

风力口四大姓(舒、万、蔡、余)的人们照例分列而坐。老大在码头上忙乎着,媳妇便交待杰乐在家照看好弟弟们,自己则挑着清汤担子到了戏场边,里面,三叔子“芋芋”与一帮朋友摆了张茶桌。

这回台上演的是《白蛇传》,那许仙、白娘子、小青可都是人们爱看的扮相,场子内外的人也特别多。

“……妻把真情对你言: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西湖边,风雨湖中识郎面。”台上正唱着《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这一出,“……我爱你神情眷眷、风度翩翩,我爱你常把娘念,我爱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怜。红楼交颈春无限,怎知道良缘是孽缘。到镇江你离乡远,我与你卖药学前贤,端阳酒后你命悬一线,我为你仙山盗草,受尽了颠连。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情非浅,我腹内还有你许门的香烟……”白娘子素身摇曳,酥手玉指,“你不该病好把良心变,上了法海的无底船。妻盼你回家你不转,哪一夜不等你到五更天?可怜我枕上的泪珠都湿遍,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寻你到金山寺院,只为夫妻再团圆,若非青儿她拚死保,我腹内的娇儿也难命全……谁的是谁的非,你问问心间……”

白娘子妩媚百般,如泣如诉;许仙敛尽倜傥,唯唯喏喏;小青飒爽英姿,举目扬眉——怎奈何,债偿前世孽缘,似有数不尽的恩怨;魂断今生风流,却是解不完的情结,叹不了的愁绪……

台上凄风细雨,风情万种;台下凄迷恍惚,声泪吁吁。

“老大娘子”一边卖着清汤,一边远远地看着戏,台上的情景着实令人心浮凄恻,若是爹在这儿该有多好——爹可是个铁杆戏迷。可现在,只有自己一人……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帮混混,跑到摊前你一碗我一碗地要着清汤,一个劲地吵着少了数,还趁乱多吃少给的。“老大娘子”可是心明眼亮,这些个小猫腻还能唬弄谁,平生就不爱与人纠缠的,便望着这帮人扬长而去。只是这小本小利的小买卖,这么个折腾教人实在有点……

“‘老大娘子’啊——”

没过多久,便有熟人跑了过来,说三叔子正在与别人闹矛盾,一大帮人正在凶狠地围攻他。

说着说着,只见三叔子拼命地往这边跑,后面有帮人正一个劲地追着打,正是刚才在清汤摊前胡闹的那帮混混,气焰很是嚣张。

“芋芋”一边往自己的大嫂身后躲避,一边与那帮人理论着。原来,这帮家伙在清汤摊前耍赖后,又去三叔子的茶摊故伎重演,寻衅闹事,三叔子少年气盛,便与他们理论起来,而对方却仗着人多势众,逞强欺人。

“哪来的邋遢罗汉,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耍什么威风!”

见对方气势汹汹,“老大娘子了”忍无可忍,*起扁担护着三叔子。有几个家伙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地,“老大娘子”便顺势将扁担往他们几个腿边一塞,嚯,好家伙,一下竟放倒了几个偌大的后生!那帮家伙本来就理亏,一瞧这阵势还不知自己中了什么招,当得知这女人就是那被打人的大嫂时,竟一个个灰溜溜地慌乱跑开:“好厉害!好厉害!”

人们对“老大娘子”颇为赞赏,不畏强暴且不乏智勇,加之平日里的贤良豁达,更是多了几分敬重。

三叔子免不了受家人的数落,毕竟这场风波是由他引发的。爷爷生气地说他,七蛊八盭的,给个四两颜色就想开染坊,总不能有个自在。

三叔子实在没法子了。莫说码头上干力气活的人越来越多,就象以前那样,即使码头上的人不太多,有的是活干,他还得想方设法地弄点轻松赚钱的活计,反正他的脑子好使。这可是上苍赐与的,不好好地派上用场,上苍可会怪罪的。打听到自己的二哥在河南某地修路,三叔子便心急火燎地赶了去。或许河南那边并不十分适合自己,而风力口这本乡本土的,集市贸易还挺红火,三叔子便常来常往地倒腾起小生意来了。

二位兄长都已娶妻生子,三叔子也老大不小了,难免家里人常常唠叨唠叨。三叔子可是颇有见地的,也爱自作主张,盛气之下竟从河南带来个“未过门”的媳妇,却又跟来个“未过门”的“丈母娘”。那“丈母娘”整日里提着杆长长的旱烟竿,扭着屁股,“叭叽”“叭叽”地吸个没完,弄得屋子一天到晚乌烟瘴气的;那“媳妇”就更没治了,简直懒得出奇,太阳老高了,一家人都在各自忙着,只有她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疾恶如仇的爷爷本来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一气之下,竟将那母女俩赶了出去。适逢二叔子回乡探亲,三叔子对自己的二哥也是心怀敬畏,便只好将那母女俩打发回家了。

见丈夫许久才回家来,二弟媳有点怏怏不乐,可又敢怒不敢言的。二叔子是个聪明人,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可谁又没点脾性呢?看来,这闷罐子还得要有人帮着打开才行。

“新人哪,弟媳妇又要做‘瓯子糕’喽,还不快帮着推磨呀?”爱耍贫嘴的拐子堂兄笑眯眯地说道。

“老大娘子”早已心领神会:“二叔子回来了,两口子一个推磨一个灌米,我早就是多余的,何必惹人嫌的。”见二叔子夫妻俩还是迟缓的样子,又说,“平时,二叔子在外奔忙,对家人再牵肠挂肚也是鞭长莫及的,现在好了,可以夫唱妇随啦——”

二叔子夫妻俩深知大嫂用心良苦,平时对孤儿寡母也是关心备至,怎么的也要给大嫂一个面子,不能让她难堪!夫妻俩也是如鱼饮水,自知冷暖,磨着磨着,两人都会心地笑了。一个是笑得宽厚,一个是笑得娇嗔。小小的“瓯子糕”,哪经得住这般热情,放进锅里不久,便蒸好了。

二弟媳赶忙用提篮装好“瓯子糕”,匆匆挑上肩,就要出门上街去卖了,弄得二叔子这么个大老爷们的确有点愧疚。但二弟媳怎么也不会让丈夫去做这“提篮叫卖”的小事的。

人有三句硬话,树有三尺绵头!

小夫妻俩被拐子堂兄的一番话语弄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暖洋洋的。

一家子难得相聚,尽管家境并不宽裕,妯娌俩还是忙乎着弄好一顿丰盛的宴席。

有“牵肠挂肚”的长长的薯粉条子,也叫“步步高升”;有“纠缠不清”的葛藤根做的羹子,也叫“越理越糊涂”;有“油而不腻”的香芥菜烧排骨,也叫“骨肉相亲”。

妯娌俩一个劲地忙乎着,与桌边吃饭的亲人们谈笑着。这一道道地道的家乡肴馔,寓意颇深,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吃着聊着,其乐融融地品味着个中的酸甜苦辣。

二叔子在河南那边的生计还算过得去,只是大家都挺辛苦的,回家探亲的机会也少。这也的确是没办法,不说回家的盘缠多,光来回的时间就够耽误功夫的——生活毕竟是艰辛的,总有着或这或那的无奈。

四叔子已长大*,家乡的劳力似乎也挺富足,家里人便商量着由二叔子带他去闯一闯,二叔子为人处事厚重,完全可以放心的。

这也引起了老大夫妇俩不小的思量。

杰乐知道爹妈在为自己*心,却执意要跟着两位叔叔走:“爹爹、妈莫担心,我长大了,能养活自己……”

现在就让杰乐出远门,确实还早了点,尽管身边还有两个叔叔,可毕竟是他乡异地,也不十分太平的。老大夫妇只好说等下一回吧,杰乐可不答应。还是“老大娘子”的眼泪最有说服力,杰乐见了也只好委屈地不作声了。

唉,孩子从小到大总是叫做父母的费心。杰乐属不大不小的年纪了,老在家搁着也不是个办法,何况后面还有老三、老四呢,这清一色的“和尚”,将来还都得娶媳妇呢!孩子们的前程,做爹*是得好好地思忖。

地处鲤鱼塘西端的“玻蔚小学”很是热闹。虽为村办小学,教员们却颇有责任感、正义感,不为钱财世俗左右,为国为民辛勤教学。学生们小学毕业后,往往要去省城念中学,而升学率却在70%以上,深受县府重视。不久前,“万小”被命名为“风力口玻蔚完全小学”,并被颁发公章及一定的辅助经费,相当于半公办学校,学校也在进一步扩大,学生人数也越来越多。

这年暑假期间,在旅县校友资助下,“万小”派出男女学生70余名参加全县小*动会,历时三天,囊括全部四项冠军。全校师生欢欣鼓舞,敲锣打鼓,张榜公布,与大家共同分享这份荣誉与欢乐。

人们奔走相告,喜形于色地谈论着,杰乐也穿梭其中。这令做母亲的“老大娘子”心中好一阵酸楚——儿子多象当年的自己!孩子啊,你投错了娘胎。

望子成龙,世上哪个做爹*不是这样。老大夫妇俩常为孩子们今后的生计出路盘算着。

“杰乐爹,杰乐不小了,老在我们身边耽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新人哪,说是这么说,可这么半大的人做什么好哟。”老大也有点犯愁,“风力口这边后生扎堆,莫说杰乐这么大的人,就连那些壮得象头牛的后生也常常找不到活干。”

的确,风力口这边的人家是越来越多了,年轻力壮的后生也不少,都围着这弹丸之地抢“力气饭”吃,肯定是不行的。夫妻俩自然又想到了尚在河南谋生的二叔子。二叔子曾给家里来过信,说他与四叔子在河南尚好,那边的活计也还够忙乎的,只是有点受战乱的袭扰,此时东洋人在华北越闹越厉害了,好在一同外出的老乡不少,大家彼此间都有个照应……

三叔子倒是常来常往的,说两位兄弟在那边还算不错。这不由使老大夫妇动了心,考虑再三,便托三叔子将杰乐带去河南。虽说杰乐仍未成年,却长得敦实,让他出去见世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过待在家里白白地度过年岁,何况到了那边还有几个叔照应。

不行的话,就带杰乐回来。老大夫妇再三叮嘱三叔子。

杰乐跟着三叔走了。老大夫妇俩似乎定了不少心,闲暇之时也常牵挂着在外的儿子,期盼着儿子能平平安安。可没想,盼来盼去却盼到个晴天霹雳——杰乐被抓丁了!而从河南那边传来的音讯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老大夫妇心中好比打翻了五味瓶。

直到年关,三叔子才悻悻然地回了家。

三叔子一进门,老大便单刀直入,且面带愠色:“‘芋芋’,怎么就你一人回家过年,你把侄子弄到哪儿去了?”

“……杰乐被抓丁了……”面对兄长的质问,三叔子不由地吱吱唔唔起来:“……若是我跑得不快,也……”

“你的腿长,当然跑得快。”老大瞪着双不大的眼睛,仍然口气生硬地说:“我看你的腿长,手也不短!”

因为有人说,杰乐是“卖丁”的。

“……大哥,你可别冤枉我……”三叔子面无人色,大汗淋漓地颤抖着。

老大生气地盯着三叔子,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三叔啊,你侄子还没成年就被抓丁了,以后可怎么办哪!”“老大娘子”不得不开口了,“要是我们爷爷、奶奶在的话,那可不知会怎么样……”

“老大娘子”边说边呜咽起来。杰乐可是曾祖父、母的心尖尖,若是老人还在,非得生剥了三叔子不可。

“大嫂……没事的……没事的……”三叔子见状,赶忙安慰大嫂,“杰乐八字硬……都说他‘眉头能挑山、真金烧不烂’……”

三叔子可是长了三寸不烂之舌的,也不知他从哪儿捡来这么些话,却是语无伦次的。

爷爷、奶奶不在了,可是爹妈还在,三叔子同样躲不过严厉的训斥。

事已至此,“老大娘子”只好宽慰家人,说二叔子他们已经知道这事了,会设法找到杰乐的。遇上这等事谁能不揪心,可一大家子的,年还得过的。

风力口的年节还是一贯的热闹,转眼又要过元宵了。

正月十四这天照常是雨加雪的天气,“老大娘子”又开始磨起糯米粉了。杰乐在家的时候,总是争着帮母亲推磨,作帮手,现在家里只剩下自鸣和良导了,却也能帮着做些事情。

自鸣生得清秀,平时也颇为勤快,老是帮着母亲干家务,而脾气却象杰乐一样,颇有点性子,干起活来也麻利。这不,母亲刚磨好的糯米粉子就被他用夏布块包着拧干了。“老大娘子”用个大瓷碗盛着糯米粉子,准备给下湾村的爹妈家送去,爹妈年纪大了,推起磨来很是吃力。真是“家贫出孝子”,以往可都是杰乐做跑腿的事,现在自鸣却一个劲地争着要去给外公、外婆送糯米粉子。

“老大娘子”赶忙给自鸣带上个斗笠:“乖崽,雨雪天,路上滑,千万别摔着了。”

“妈,晓得了。”话音刚落,自鸣便消失在雨雪之中。

“老大娘子”望着自鸣匆匆离去,既心疼又欣慰:自鸣也一天天地长大了……

自鸣很快就回来了,他可不想让母亲记挂。

外面的雨雪还是下个不停。

“妈——”自鸣一进门就喊着母亲,一边取下斗笠放在天井边沥水:“妈,外公、外婆说……”

“莫急、莫急,有话慢慢说。”“老大娘子”一边接过儿子手中的大瓷碗,一边拍打着儿子身上的雨水,“外公、外婆都在家吧,都在烤火吧。”

“嗯……外公、外婆……都在家烤火……”自鸣一个劲地喘着气。

“老大娘子”心疼地捂着儿子被冻得冰凉的手,默不吱声。

“妈,外公、外婆说大外公病得好厉害,要我告诉妈。”

自鸣说的“大外公”就是“敬文”号老板——含蕊的父亲,“老大娘子”已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听丈夫说他们家晚上很少打麻将了,平日里的生意都是“敬文娘子”在打理,但生意仍然是那么的红火。

晚上,雨雪终于停了下来。“老大娘子”安顿好家里的事,便与丈夫出了门。

“敬文”号家灯火通明,可还没进门就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

“‘妹子’啊,这么冷你还来看我们。”正在堂屋里的“敬文娘子”不无惊喜地拉着“老大娘子”的手,转而又问,“家里的小孩都安顿好了吗?”

“大妈,都安顿好了。”“敬文娘子”憔悴多了,远没了往日的神采,“老大娘子”难过地望着她,轻声地说,“这么久都没来看看大伯伯、大妈,真是过意不去。”

“‘妹子’啊,快别说了,家里的事那么多,哪有空闲来看我们。”“敬文娘子”还是快人快语,“老大又去卖清汤了吧。”

“嗯。大妈,听我爹妈说大伯伯最近不大舒服,今天特意做了点酒糟汤丸送来,给大伯伯尝尝。”

“就是噢,‘妹子’哎,自打你含蕊妹子离家出走后,你大伯伯一直就闷闷不乐。唉——都怪我当初……”

“大妈,就别提这些了。”“老大娘子”不想让“敬文娘子”难过,“快把汤圆端去给大伯伯尝吧,还热乎着呢。”

“哟,‘妹子’哎——真是有心咯!最近一段时间你大伯伯的饭量都很小的,这酒糟汤圆,他倒挺爱吃的。”

“敬文娘子”赶忙叫人把汤圆端进了房间,自己也进去了。

里面传来“敬文”号老板的阵阵咳嗽声。

“‘天真’妹妹来啦——”旭笙从房间里出来了。

旭笙的媳妇领着个小女孩跟着出来,旭笙赶紧教女孩喊了“老大娘子”一声“姑娘(母)”。

“旭笙哥、嫂子,你们也在啊。”

“老大娘子”打着招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呵,可*小时候的含蕊妹妹!

“老大娘子”差点没叫出声来。

“旭笙哥,很久没见面喽。你们一向可好?”

“好,好。”旭笙连忙回答,转而又说:“听说你孩子挺多的,家里的事也够忙的吧。”

“嗯,一年忙到头。”“老大娘子”笑了笑,又看着旭笙的女儿说,“旭笙哥,你们就这么一个女孩呀?”

“对,就这一个。”旭笙说着,又望着媳妇笑了笑,“平时也实在太忙了。”

“那——嫂子也不想再要个男孩子啊?”

“嗳,是想要哩。”旭笙媳妇笑了笑,“旭笙太忙了,又常常外出……”

“是噢,旭笙哥太忙了……”

“老大娘子”想了想,又把话停住了。好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觉得不太方便,却一个劲地打量着旭笙的女儿。

“唉——含蕊都出去这么久了……”旭笙似乎看出了“老大娘子”的心思,但又怕被爹妈听见,话才刚说出却又停了下来。

“旭笙哥——”“老大娘子”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地问道:“这么些年来就一直没有含蕊妹妹的消息吗?”

“唉——”旭笙叹了口气,“没有,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啊……”

为了寻找含蕊,一家人可以说是费尽心机。多方打听,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含蕊妹妹是读过书的,本可以给你们写信的啊!”“老大娘子”还是不肯放弃。

“唔——”旭笙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又若有所思起来。

“旭笙哥,你们也可以……”“老大娘子”欲言又止。

“千里念行客,何处寄书得?唉——估计不在了。”旭笙两眼通红,仰头喃喃地念道:“芝兰生于*,不以无人而不芳——”

这可是含蕊名字的出处,小时候就常听她念道,下一句是:君子修其道德,不为贫困而改节。“老大娘子”仿佛看见含蕊妹妹那娇嗔的样子:“‘天真’姐姐,你就取名君节吧,与我的名字相称嘛!”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怎么不令人怆然万千——多好的一个妹子啊,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老大娘子”不由得抹了抹眼泪,抬头望着旭笙。旭笙双唇紧闭地端坐在那儿,瞪着的双眼却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敬文娘子”又从房间里出来了,将手里拿着的点心硬是塞给“老大娘子”:“给孩子们吃吧!我们做大外公、大外婆的也没空去看看他们。”

旭笙见母亲出来,便起身叫媳妇带着孩子先睡,自己又去到房间陪父亲。

“敬文娘子”见旭笙进了房间,便轻声地说:“又说起含蕊了吧。”顿了顿,又说,“起先,他们兄妹俩肯定寄过信的,否则,那段时间旭笙也不会那么安稳,只是后来……唉,这些都是瞒不过我的。”

“老大娘子”听了这话很是吃惊,扭头望了望旭笙刚才进的房间,皱着眉头地老不肯收回视线,仿佛想看个透彻。

“唉,都怪我当初逼得太急。”“敬文娘子”不无自责地说,“可是,含蕊这妹子也太烈性了点……”

“敬文娘子”抹着眼泪,欲言又止。

“老大娘子”见状忙劝道:大妈,就别提这些个事了,都这么久了……

“是,是,都这么久了,还提那些做什么!现在说啥都没用了。”

“大妈,伯伯身体不舒服,听说店里的事一直是你在忙乎,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老大娘子”赶忙转移话题。

“没事的,没事的。早就让我娘家的侄子来帮忙了,他还挺上劲的,老主顾们都是给足了面子的。只是我们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毕竟年岁不饶人哪!”“敬文娘子”捶了捶腿,转而问道:“听*说,你还小产过?”

“嗯,是个女孩子。”

“噢,真是可惜了。早就说了该当心的时候就得当心点——不过,你还后生,还可以生的。现在有了吗?”

“老大娘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了。

“我早就说了你爹妈福气好嘛!他们名下的人哪,全都得由你带到世上来。哪象我……”“敬文娘子”叹了口气,“唉,现在就巴望着旭笙能多生几个——唉,这也由不得我们喽!”

“老大娘子”不由地会心地笑了:“大妈,旭笙哥会随你老人家的愿的。”

“是噢、是噢。”“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老大娘子”,半天还是开了口,“杰乐怎样了?听说被抓丁了,找着没有?”

“还没有消息……”“老大娘子”不由地低下了头。

“唉,多好的一个崽俚子!这个‘芋芋’也真是的。不过,没事的,他那两个叔在那边会尽力的。”“敬文娘子”连忙安慰,接着又说,“老三也长大了,可别再让他到那么远去了。”

其实,这些天老大夫妇一直在琢磨老三的事,只是“老大娘子”又有了身孕,打算生下孩子再说。自鸣也还能在身边帮着做做家务的。

两人正聊着,老大来接媳妇回家了。“敬文娘子”却费了好一阵子功夫才站起身来,还一个劲地喘着气。“老大娘子”赶忙过去搀扶,眼里充满了担忧。

堂屋里,自鸣领着四弟良导擀着清汤皮子,兄弟俩干起这些活来很是拿手。“老大娘子”在房间里一边逗着怀里的五子良振、一边望着堂屋里的兄弟俩,却是心思重重的。

码头上的活儿还是够忙乎的,老大整日到码头上,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杰乐爹——进来,我想跟你说点事。”吃过晚饭后,“老大娘子”便喊着丈夫进了房间。

“新人哪,什么事哟,这么急的样子。”老大可不是急性子的人。

“杰乐爹,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话就忘啦?”

“前些日子跟我说的什么话,我怎记不得啦。”老大有点莫名其妙地望着媳妇。

“杰乐爹——你这人哪,什么记性?”“老大娘子”有点责怪起来,“当然是自鸣的事啰!”

“噢、噢。”老大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眨巴眨巴眼说,“这个事啊——我早就考虑好啦。”

“早就考虑好啦?怎没听你说起过。”望见丈夫漫不经心的样子,“老大娘子”很是奇怪,丈夫可是个蹋蹋实实的人。

望见媳妇这般模样,老大赶忙说:“新人哪,自鸣这孩子人倒是挺勤快的,做起事来也挺麻利的,长得也是象模象样的,还蛮秀气……”

“哎哟,杰乐爹——有话就快说嘛,等下你还得去卖清汤哦!”“老大娘子”望见丈夫一个劲地夸着儿子,没完没了的,还真有点着急。

“卖清汤?哪有这么早!”老大是故意逗逗媳妇的,望着媳妇着急的样子,又笑着说,“依我看哪——自鸣这孩子天生就是做厨子的料!还别说,人家馆子里就是喜欢这号人!”

老大昂着脑袋,边说边用手指点了点。

“哟、哟、哟。瞧你那得意样儿!”“老大娘子”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好象人家非要把你儿子谋去不可!”

“老大娘子”嘴里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也喜滋滋的。

“当然啰!当然啰!”老大还是不无得意地照样指指点点,嗓门也越来越高,“自鸣这样子,老板肯定是喜欢,食客们也看得顺眼嘛!”

的确,老大说得一点没错,馆子里的事还真是这样儿。

“杰乐爹——先别说得这么早。自鸣这孩子看上去年纪还是小了点,人家肯要啵!”尽管“老大娘子”同意丈夫的说法,但还是有点担心。

“唉,论说自鸣年纪是小了点,但问题也不大,不还得先学学徒嘛,满师后的年纪正好可以掌勺的。没事,平时常给那些馆子送米送油的,面子上都还过得去。”老大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大娘子”似乎放心了,便催丈夫抓紧点。

“好,好。”老大点了点头,却又有点担心媳妇,“新人哪,若是自鸣走了,你在家忙得过来吗?”

“没事的,没事的。良振都这么大了,何况还有良导帮着呢!”

“老大娘子”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味道。有什么办法呢,自鸣的确年纪尚小,可早点让孩子出去学门手艺,将来过起日子来心里也踏实——艺多不压身嘛,自己也是辛苦惯了,只是自鸣这孩子……

老大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没几天功夫,老大就把这事给办妥了。自鸣从此离家拜师学艺,家里又只剩下良导和良振两个孩子了。

却说四子良导比起两位兄长可要温顺得多,除了能帮母亲做做家务,照看弟弟,还能帮着母亲做点针线活儿,脾气好,从不惹祸。“老大娘子”心里甭提有多欣慰:孩子可是一个比一个乖,赶明儿一个个娶妻生子,自己也就子孙满堂、枝繁叶茂了——再苦再累也要撑下去。“老大娘子”承受着生活的重负,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可一想到孩子,“老大娘子”又不免牵挂起长子杰乐了,心里老是觉着吊着石头,晃晃悠悠的、沉甸甸的。

风力口的夏天也常常闷热得很,外面更是象蒸笼一般,树荫底下都好不到哪儿去。“老大娘子”便在天井边纳着鞋底——一年到头总是没个歇息。良导在一旁逗着弟弟良振玩,见母亲额头不时地冒着汗珠,便过来为母亲打着扇。

“乖崽,妈不热,妈不热。”“老大娘子”望着儿子,心疼地说道。

“妈好热,都出汗了……”良导执意地给母亲打着扇。

“大嫂,好福气哟——”

二弟媳正大汗淋漓地推着磨,做着“瓯子糕”,女儿也在一旁帮着,身边还有个与良振一般大的男孩子正瞪着双大眼望来望去。

二弟媳的确不容易。“老大娘子”本想问问二叔子有没消息,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唉,哪象我——问个冷热的人都没有喔!”二弟媳有点说不下去。

“弟媳妇哎——二叔在外也不容易哟,他还不天天记挂老婆孩子啊!”“老大娘子”不得不开口安慰起来,“想开点哦——”既然话已说开,便又接着问:“二叔最近也没捎个信来吗?唉,我家杰乐也不知找到没……”

“大嫂哎,杰乐这侄子挺机灵的,没事的,再说他两个叔也会上心的,莫担心啰。”二弟媳歇了歇手,又心思重重地说,“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跟我老公在一起的人好久都没个回来的,也没听说什么的。”

二弟媳倒是天天要出去卖“瓯子糕”的,总还能遇上些人,打听打听的。

“唉,这可怎么办哪?”“老大娘子”想起杰乐又不由地抹起眼泪来。

二弟媳把磨好的米粉子端到桌上,擦了擦手,在“老大娘子”身边坐下,“大嫂啊,杰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外面的出场也不错,担什么心啰。”

二弟媳一边打着扇,一边给大嫂抹眼泪。

妯娌俩总是这么互相安慰着。“老大娘子”也不好再唠叨杰乐的事了,只是顺便问问二弟媳的“瓯子糕”生意怎样。

“唉,大嫂,‘瓯子糕’生意再好,也就是这瓯子一般大的利,再赚都赚不到哪儿去的,能顾着大人孩子的肚子就心满意足了。”二弟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妯娌俩正聊着,猛然间天空暗了下来,接着又是乌云翻滚,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连屋顶的瓦片也“噼噼啪啪”地砸下不少。屋外一片嘈杂,屋内灰朦朦的一片,吓得大家乱作一团。

“老大娘子”连忙招呼大家到房间里面去。

“新人哪,外面怎么啦,象倒了天一样的!”

公公在房间里面一个劲地喊着。婆婆身子骨一直不舒服,老是在床上躺着,老俩口也是形影不离的。

“爹爹——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你老人家莫出来!”“老大娘子”一个劲地喊着,生怕公公出来,“外面好大的灰,快把门窗关上!”

“老大娘子”边说边把自己房间的门窗关好,还把两个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没事、没事。”公公喘着气喊着,“新人哪——良导、良振都在身边吗?”

“都在哟!爹——莫担心啰!你们两位老人家照应好喔,我都过不去啦!”“老大娘子”紧紧地搂着孩子,不无歉疚地喊着。

过了好一阵子外面才平静下来。

“老大娘子”叮嘱四子良导看好弟弟,便匆匆跑到隔壁敲开了门:“爹爹、妈还好啵!”

得知公婆安然无恙,“老大娘子”便又喊起二弟媳来,可老半天都没听到回应,便推开了二弟媳的门。

二弟媳正搂着儿子,一边抹眼泪,见大嫂来了,便说:“全弄脏了,也不知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处罚我……”

“没事的,没事的……”“老大娘子”连忙安慰:“弄脏了再重新做过就是了。”

“老大娘子”也是心思重重的,也不知杰乐爹他们怎么样了。老大和村里其他的弟兄们都在码头上干活,“老大娘子”好不担心。

“大嫂——那你就到外面去看看、问问嘛!”二弟媳也为大哥担心,见大嫂有些犹豫,便又催到:“大嫂,你去看看,家里我会照应的。”

“老大娘子”感到百般无奈,但还是十分担心在外的丈夫,只好托付一声二弟媳便匆匆出了家门。

外面是一片狼藉!人们匆匆地奔走着,叫唤着:老天爷发疯啦!老天爷发疯啦!

“老大娘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堤,只见河边的大小船只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人们正在收拾着七零八落的物什。河面上漂浮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河边的树也倒成一片,有好些甚至被连根拔起……

“大嫂——”

“茄子”的媳妇正气喘嘘嘘地一路跑了过来,两人都十分焦急地互相询问着。

“也不晓得杰乐爹他们怎么样了……”“老大娘子”望着远处的码头说道。

“哎哟,大嫂——我正想去码头看看他们,真担心死了。”“茄子”媳妇不停地唠叨着,“大嫂,你不去看看。”

“弟媳妇哎,我怎不想去看看啰,只是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二弟媳又要忙着做‘瓯子糕’生意,挺不易的。”“老大娘子”满脸难色,“唉,公公年纪大了,婆婆身体又不舒服……”

“是噢,两个孩子都还小。大嫂,这样吧,我就一个人去看看,回头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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