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乐分四等(1 / 2)
那老头被人直呼了姓名,不气也不恼,依旧平静地道:“正是鄙人。怎么,小哥不记得咱了?”
魏东亭撤开一步,一揖到地,激动地道:“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颜,真乃三生有幸。方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莫非我认错了?”李渔小声嘟囔一句,收回手,瞧着魏东亭浑身有些发颤,又问道:“小哥,你抖个啥?”
魏东亭这才注意到自己心虚的要命,心中道:“我这是怕警察抓啊!”面上嘿嘿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正给魏东亭斟茶的那小姐瞧他这副“雏鸡”样,也忍不住嗤嗤一笑。
李渔抚了把山羊短胡慨然说道:“男欢女爱,乃人生一大乐事。《诗经》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值此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小哥何必如此紧张。”
魏东亭感到一阵干呕:你这老头还真能卖弄,把这么好的诗句用在婊子身上,岂不嫌暴殄天物?
他瞥了一眼那小姐,约莫二十多岁,清新秀丽,容貌不俗,十足的南国水乡女子,虽身处脂粉,却不见俗气,应该就是那小春燕了。魏东亭不仅感慨,在这纸醉金迷之地竟也有如此高洁之人,难怪入了李渔的法眼。
魏东亭道:“李先生,您······您怎么也在这里?”
李渔还未开口,小春燕先已嗔道:“瞧您小爷说的,咱李爷也是性情中人,怎的不能在这里?”
“是啊,我怎的就不能在这里?”李渔一脸奇怪,“妇唱夫随”地问。
魏东亭嗨了一声道:“先生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是说您怎么在北京,您不应该在南京么?”
“演出。”李渔撂出这两个字,抚了把胡子,手臂横放于桌上,身子少顷,仍接着刚才的话头道,“方才咱已说过,男欢女爱乃人生一大乐事。大凡世上不享此乐的人只有两种,一曰有疾,二曰道学。”
我只听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发软”这两大乐事,从未听过此一乐。魏东亭深知李渔学识渊博,和他正面对阵,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于是剑走偏锋,拿他的漏洞道:“先生少说了一种——和尚。”
李渔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兄弟可知这男欢女爱之事可分几等?”
这事也分等级?魏东亭饮了口茶,奇道:“愿闻其详。”
“一曰皇上之欢,游龙戏凤;二曰君子之欢,怜香惜玉;三曰文人之欢,寻花问柳;四曰小民之欢,多是些偷鸡摸狗。”李渔说一句伸出一根手指,到最后拳头一握,问:“兄弟以为如何?”
时代不同,看法也不相同。李渔所说这四等均是对男人而言,女人在其中只是一个工具。想我前世与女朋友幽会,哪一次不是怀揣压力上阵,生恐提前下马。唉,古代的男人还真享受啊!
魏东亭道:“先生高论。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为何这小民之乐多是偷鸡摸狗?”
李渔一拍桌子,竖起一个指头,朗朗道:“听咱给你说。小老百姓整日的辛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上,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晚上还没上床,先去摸摸米瓮,看到底颗米也无,明日又无钱,纵是妻子有些颜色,哪里又有意兴。只有那些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弟才每天有闲情逸致勾引人家婆娘,这不是偷鸡摸狗是啥?”
“这和尚呢?”
“这和尚比起小民,那要清闲得多,他们有的是时间理会这等事。东坡居士有云,‘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还有一首歌谣单道这和尚,‘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言罢,李渔端茶而饮。
这话不错,《天龙八部》里的虚竹不就是看到烂漫山花而春心荡漾的么?看来什么都不是绝对的,只是他对“小民之乐”的偏见也太深了。魏东亭仔细一想,才忆起李渔这话出自《水浒传》。既然施耐庵有心杀这裴如海,那这话就不可尽信了。
于是笑笑道:“在下仍是不敢苟同,若按先生所言,那天下小民岂不死净了么?”
“看来小哥真是未经人事。”李渔眼中掠过一丝新奇,“男儿成婚之时,父母年过而立,尚有体力劳作,贴补家用。如此一来,儿子身上的负担不为重,又值新婚,当然有心思享受一下人间之乐。但凡朝代,总有那么几位君王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天下黎民断不会死绝。”
不是我未经人事,而是咱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看法当然也不一样。魏东亭点头道:“当今皇上心怀万民······”
李渔刚拿起一颗蜜饯,闻听这话,立刻扔回桌上,怫然道:“君忘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洲屠杀我同胞之事邪?!‘易服剔发’、‘于民分等’,满洲奴役我族之事邪?!”
魏东亭骇然,这两句话那一条都是杀头的罪,而这老头竟在这轻薄之地,当着这轻薄之人说出,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魏东亭赶忙提醒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李渔重重地一擂桌子,在杯盏茶壶跳动地同时,喝道:“小春燕虽委身风尘,但也是重情重义的我汉家女子,胜过你这认贼作父的清狗千万倍!送客!”
小春燕也被激怒了,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攘着魏东亭骂道:“滚你这清狗,莫脏了姑***地盘!”
魏东亭对这老头的顽固也十分生气,推开小春燕的手,冷笑道:“先生既如此高洁,为何也剔发易服,而不追随前明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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